“但愿如此吧。”卫昔昭心里总算是明朗了几分。
这日事后,瑜哥儿初时两日有些怕卫昔昭,过了两日才一如往常,而他与季青城之间,明显亲昵了许多。
卫昔昭起初觉得好笑,之后见一大一小宛如寻常的慈父娇儿,心里又是暖洋洋的。
季青城在此事后,也是自心底地开始疼惜瑜哥儿这个孩子,一来是因为妻子,二来亦是在付出的关心与得到的依赖之间,真的与瑜哥儿亲近无间了。之前虽然也喜欢,可只是出自于喜欢孩子的天性,这次却无形中有了转变。
虽然每日尽量多一些时间陪伴瑜哥儿,可是随着朝政转移到他与卫玄默、萧龙泽手中,逐渐分身乏术。军务、政务齐齐压在肩头,他需要一段时间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忙碌。
卫昔昭从来不是过于依赖他的女子,见他每日忙到深更半夜,回到房里又总是轻手轻脚地歇下,对他劳累许久还要这般拘束很是不忍,便命人为他把银安殿的偏殿收拾妥当,要他晚了就在偏殿歇下,而她则每晚哄着瑜哥儿一起睡。
起先,季青城不论多晚也还是回房去,可是看到她与瑜哥儿睡得很是安稳,没为他铺被,甚至没给他留出地方,只好返回银安殿。如此几日,也便依了她,暂时分房睡。
之于朝堂,要放在第一位且要做长久打算的,自然是扳倒太后、除掉陆家。
用怎样的方式、用什么样的人,至为关键。
这一点,让季青城费尽思量。
一日,无意中想到的一个人,令他眼前一亮。
同一日,太夫人在季府后花园静坐,心里反复思量着与卫昔昭和好的法子。
冯氏慢悠悠走到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报以冷脸,轻吐一个字:“滚。”
冯氏却是莞尔一笑,道:“您现在在为何事犯愁,没有人比妾身更明白。妾身若是您啊,此时就会破釜沉舟。”
太夫人目光微凝,一时不知冯氏是什么意思。
冯氏悠然笑道:“青坤是妾身所出,如今好歹也吃上了皇粮,可您膝下的青坤却是碌碌无为,换做哪个为人母的,也会心急如焚。”见太夫人要发火,摆手笑道,“您别恼,妾身这不是来给您献计了么?”继而望向前院,“何为破釜沉舟,您可千万不要以为妾身只是随口一说……这可是有所指的,您心里应当明白。此时国公爷正忙着要出门,听说有意云游天下……若他做起了闲云野鹤,那公爵,恐怕就不要了吧?您若还在为青坤犯愁,不妨快些前去,兴许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太夫人猛然起身,神色愕然而又有些呆滞。
“妾身怎么敢骗您。”冯氏愉悦一笑,转身便走。
“你方才所谓破釜沉舟,到底是指何事?”太夫人上前拦下了冯氏。
冯氏似笑非笑,“您若是故意装糊涂,妾身又能说什么呢?”
太夫人心急如焚,走入杨柳畔室内。
季允鹤已经换掉平日锦衣,一袭灰色布袍,目光清明,自有一番道骨仙风。
太夫人连打量他的心思都没了,语声沙哑地问道:“你的公爵、官爵都已不要了?你要走了?你走了青坤怎么办?你告诉我!”
季允鹤似笑非笑,“我以为,有些事你从来不说,但必能猜到我已得知。却不想,我在你眼里竟是一世愚钝。委实可悲。”
可悲的是谁,他没有说出,也许,是因为他也不清楚。
太夫人身形一滞,如遭雷击。然而在片刻之后,却又阴毒地笑了起来,“你晓得那就更好了。如此,倒真应了那句破釜沉舟……季允鹤,你能否豁出你一世名誉,又能否坐视你长子脸上抹黑,全在你。”
语毕,她安然落座。
季允鹤沉吟片刻,问道:“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杀你?”
太夫人的笑变得讽刺,“因为你不能预知我将此事告诉了谁,自然,我也无从预知冯姨娘将此事告诉了谁。”之后故意叹息出声,“我也好,冯氏也好,怎么会让你余生安乐。”
季允鹤缓缓落座,视线深锁着她,“荣华重。”
“曾经,我是认定情最重的人。”太夫人笑得凄凉,“而如今,的确,荣华重过我的命。我一生命运随你沉浮,荣华是你唯一能给我的。”
“说的是,你一生命运随我沉浮。”季允鹤缓缓颔首,“我能给你的,可以是旧时荣华,也可以是同赴黄泉路。”
太夫人闻言愕然,想要起身。
“想逃,晚了。”季允鹤抬手示意她安坐,“是死在我手里,还是坐下来与我细细斟酌两全之策,看你。”
太夫人对上他寒凉入骨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
多年的夫妻,陌路对峙。
季府下人虽觉蹊跷,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国公爷与太夫人整日留在杨柳畔,任何人不得入内,甚至连饭菜都不许送入。
黄昏时分,莫兆言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宫门外。
抬头仰望,看到蟒袍加身的男子立足宫墙之上,淡漠俯视着他。
季青城,摄政王。
在他是一介书生的时候,季青城是长平侯;在他以为就此飞黄腾达的时候,季青城从柳城再到沙场磨炼心智;在他带着驸马爷的虚衔潦倒落魄的时候,季青城是摄政王。
始终是晚一步,始终要仰视那个人,仰视他心底女子的夫君。
这是命么?
这一生,难道注定不能被卫昔昭放在眼里、记在心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