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赶往悔思阁时,自然已经知道了吴奇吐血一事,是以忐忑不安推开悔思阁的门时心下倒是暗自出了口气--义父不在。
苏谛君此时其实是压根没空搭理她。
事实上男人今日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授了这二徒弟晓白功法初阶口诀,然而那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孩子已经偷偷摸摸跟着女儿开始修炼起魔都功法了。
先撇开生气失望等一系列负面的情绪,眼下这孩子的状况可并不怎么乐观。
一来两个大相径庭的功法相撞莫说对于一个十来岁孩子,便是如他们这般道行颇深的仙者都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二来,苏谛君真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这孩子也不知凭借着口诀练了多少时日,如今这一身正宗的魔都功法竟是已有几分初窥门庭之势了!
身为仙道之中大名鼎鼎的刑罚之司与天下六大谛君之一,因着大徒弟灵儿身世特殊,是以平日里男人倒也很少提及这仙魔二道千万年来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正魔之分。
但至如今这私自修习魔都功法一事……
苏谛君眸色微微一沉,只是默然接过了妻子递来的汤药一勺一勺喂给昏迷中的孩子,看着这昏迷中苍白苍白的小脸,他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慢慢道:
“经脉怎么样了?”
医圣紫晍满头都是大汗,此时捻着银针伸出手去在孩子身上又落下一根银针,这才擦了擦滑落的汗珠蹙紧秀眉道:
“情况不太乐观,魔都法门本来就霸道,奇儿又是自己琢磨着练的,更兼今日里这……”
眉头蹙的更紧了,她拿着热毛巾擦干了孩子额上的冷汗道:
“若如今身上这些残余的魔功除不去,将来怕是会对孩子身体影响不小,我这银针疏导之法虽是有效,但至少一年半载内,奇儿都不能再踏入习武场……”
突的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孩子的手腕,光芒渐亮,片刻沉默,男人淡淡道:
“为夫如今倒是有个一石二鸟的法子……”
紫晍愣了愣,却见丈夫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
“把针都拔了吧,只用一次,什么毛病就都给他治了!”
紫晍愣了一下,下半刻便也反应过来了丈夫的法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丈夫悠悠向外走去,不由气道:
“不过是个孩子,再说了……奇儿是你徒弟,又不是你属下,哪有你这么……”
身影慢慢顿在了门口,男人头也不回沉沉道:
“若他真是属下,如今还想有命躺在这里?!”
紫晍一窒,倒也真真无言以对,丈夫此话不虚,而且……她看着这青衫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怕是真生气了吧……
再不多言,“唰”的一摆衣袖,男人头也不回大步而去道:
“醒了让他来悔思阁。”
……
苏谛君是提着竹棍进的悔思阁。
约摸小拇指粗细的竹棍有成人一臂长短,恩,表面光滑而韧性极好。
灵儿本是垂着首立在悔思阁里的,瞧见这架势不由下意识啧了啧舌,在男人走过自己身前时自然小小声唤了一声“义父”。
后者却是斜也不斜她一眼,负着手拎着竹棍径直了向悔思阁上首走去了。
撩起衣摆,坐定,伸出手去将手边的空茶盏往里推了推这才抬眸瞧向了女儿道:
“过来。”
灵儿内心深处此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过去,怎奈不过去又是一件极不现实的事,是以只得慢慢,慢慢,拖拉着步子往前磨。
到底还是磨到男人身前一步的距离了,灵儿眼一斜,看到静静沉睡在义父手里的竹棍,下意识默默又往后小退了半步。
蹙眉,话语是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的:
“靠前来。”
苦着脸,往前磨了……呃……其实也几乎没磨多少距离。
“嗖!”的一声断然如要抽破空气,竟是毫无征兆的,极细的竹棍便“啪”的一声狠狠抽在了灵儿的身侧,疼的下意识倒吸了口冷气,还没缓过劲来便听沉沉话音:
“听不懂为父说话吗?!”
心里突然有点委屈,但到底害怕比委屈更甚,灵儿垂着首不吭声,良久赴死一般默默向前迈了一大步。
攥着竹棍,话音是没有一丝温度的:
“伸手。”
下意识的颤了一下,到底还是缓缓摊开了小小的手掌。
竟是一句话都不说,提起极细的竹棍便一棍又一棍抽了下去。
便见一棍抬起一条红棱,起初五棍虽是巨疼无比,然而理智之下还能咬牙忍耐,五棍一过,这韧性极强极细无比的棍子仿佛抽破了表皮,继而一棍又一棍的往皮肉深处咬去一般,灵儿即使咬紧了牙关,还是耐不住疼紧紧闭上了眸子。
在男人手里领责,压根就没有闭眸不观的道理,却听'嗖'的一声,这一棍下竟是又隐隐加重了几分气力,刹那间便疼白了孩子的小脸更疼出了盈盈泪光,然而男人声音寒的像冰:
“打了多少了?”
疼的根本抑制不住哽咽,抽噎着答:
“不,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灵儿压根就没见过面前这人儿……这般一语不发径直上来便用一顿棍子交待了开场白。
“嗖”的却又是一棍子,灵儿疼的差点咬了舌头,却听冷冷淡淡的话语:
“不知道好,不知道就从头来。”
话音一落,又是狠狠一竹棍!
又是狠狠几棍子后,实在是疼的太厉害了,条件反射的在男人落下一棍前蜷缩了一下小手,神色微微一凌,这一棍子,便狠狠落在了指节之上!
倒吸了一口冷气,'蹭'的一声缩回了小手来,灵儿将小手藏在身后泪眼汪汪连声哽咽道:
“义,义父……灵儿知错了……”
抬头,冷冷瞧着她,却听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两个字:
“伸手。”
心里猛的一抽抽,一时哽咽的更厉害了:
“灵儿本来没想的,可是……可是您又不许授阿奇功法,灵儿觉得对阿奇不公平,所以才……”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男人一时勃然大怒竟是赫然一把拽过女儿的手来,狠狠,狠狠两棍子后大怒道:
“公平不公平,是你们这些个孩子能说了算的?!”
灵儿疼的小脸都白了,她一时哽咽的泣不成声,几乎是咬了咬舌尖这才道:
“可是……您这样对阿奇是不对的,他会难过的……”
男人欲要挥下来的棍子僵了一下,便又怯生生含着哭腔的话音:
“我……我是大师兄的……”
我是大师兄的,我见不得这样不平于他的行为,纵使您是父亲也一样,不,也许正是因为您即是父亲又是师父,是以我才更不能见您待阿奇这般的行径吧。
所以……所以尽我所能,尽一个大师兄的所能去帮助他,大概就是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一切了……
这一棍子,到底是狠狠抬起,悠悠落下的。
落在手心里的竹棍没有又一次抬起,灵儿哽咽着傻傻抬起头去,却见父亲一时沉默着,良久才轻轻一叹慢慢道:
“你还小,你不能懂……”
今日的你还不能懂为父为什么要冷落他三年,自古宝剑当从磨练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今时今刻他耐不住这三年,那么往后,他便极有可能将这一生都葬送了……
灵儿哽咽着,她看着父亲似乎黯淡下来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道:
“灵儿是不懂,但灵儿愿意学……”
学这御人处事之道,解这不懂不会之事,这世间万物,不本就是不懂不会才学的吗?!
下意识的愣了愣,抬起头去,看着眼前这张哭花了的小脸,突有那爽朗大笑中的高大身影与眼前的小人儿渐渐的重叠了,于是,往事如潮水,不由自主的忆起了故人英姿飒爽的身影来:
--“怕什么?!不就是个魔都吗?!今日我燕大爷却非要闯上他一闯不可!”
--“傻小子,我是做师兄的,又哪有畏畏缩缩藏在师弟身后的道理?!”
--“哈哈哈!喜欢就是喜欢,就像你和那紫小师叔,男儿一生,若为了个劳什子的仙道长老这等虚名而负了心爱之人,这种胆小鬼,我可做不来!”
燕师哥,你和师嫂在天之灵看到了吗?这是灵儿啊,她……
吴奇出事以来复杂的心绪竟是轻轻宽慰了几分,伸出大大的手去,擦了擦满脸泪痕的小脸,轻轻一叹,慢慢道:
“打你,责的正是你这大师兄的身份。”
灵儿抽噎着看着他,伸出大手,轻轻覆上了女儿小小的手掌,男人缓缓道:
“世间万物,都不能只考虑一面,想做好事就更是如此了,因为一念之差,换来的也许就是大相径庭的结果……”
灵儿哽咽着,看着父亲大大的手掌想了好一会才道:
“您的意思是……换种方法?”
不答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小灵儿静下心来想了想,斟酌着哽咽道:
“是不是……与您和义母商量一下更好呢……”
依然不答。
“或者……也许应该先弄明白您不授阿奇功法的原因……”
灵儿一连想了好几个答案,到男儿由始至终是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直到灵儿再想不出答案时才点了点头,继而又一次拿起了竹棍淡淡道:
“五下,打完了回去睡觉,明日再告诉为父你认为哪种方法最对,理由又是什么,好好想……”
灵儿抽着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很多年以后,佩金带紫的燕谛君总会想起这个夜晚,义父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便做出了让自己借任掌门人的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