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也就在这样平凡而又不平静的岁月中,日子过得说不上潇洒自若,倒也闲迁淡泊的紧。
小真自上晓白山,眨眼就快一年了。
这一日,晓白山的平静在无声无息间被打破了,只因山上来了个不速之客--仙道长老之一,灵庵宫宫司(对外办事处大总管),游小真之父游不凡。
游小真本是吃过了早饭蹦蹦哒哒兴高采烈去精厉堂玩的,今日一进堂门刚吆喝了一声“师父!”,却意外的发现本该在神农堂配药的女子也罕见的坐在堂中,时值夏日,瘟疫肆虐,紫医圣自然忙的要命,游小真好久没见到师娘了,不由“哈”了一声一个蹦子跳到女子跟前道:
“师娘您还知道回来,师父可盼您盼的秋水都快望……”
游小真一边嘻嘻哈哈笑着,一边站在女子跟前转过头去指男人,他的话音和动作,却都戛然而止在一抹身影映入眼帘之后了。
游小真的身子僵住了,连带着抬起的手指还指对着那人,片刻,师娘的手从后轻轻抚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紫医圣尽可能小声道:
“真儿,是爹……”
“不是!”
突的勃然大怒转过身来一把拍开了女子的手,游小真一时瞪圆了双目怒视女子吼道:
“他不是!”
“真儿!”
紫医圣还想说些什么,游小真却已是刷的狠推了女子一把就欲夺门而出。
灵庵宫长老游不凡立在堂中,见幼子一度失态,多年不见的感动更叫幼子一再的“不是”燃烧殆尽,游不凡长老一时只觉颜面扫地,便突的上前一步狠狠扣住了幼子的手喝道:
“放肆,你说的那叫什么话?!”
游小真被父亲这一手拽的生疼,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他恶狠狠的看了游不凡一眼,突的冷笑道:
“爹?”
'啪'的搡了游不凡一把,十一二岁的孩子大怒道:
“我才没有爹,在他当年杀了娘抛下我一人失踪后,我就没有爹了!”
“啪”的一声脆响,游小真愣住了,一直默然坐在精厉堂上首之上的男人突的拔身而起蹙紧了剑眉,游小真傻傻伸出一只手去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疼和迅速的高肿却仿佛都已感觉不到了,眼泪在他眼眶中转了一转,末了却尽数化作了冷笑一滴未落,游小真高肿着脸颊转头冷笑道:
“怎的,道貌盎然的游仙君这就经不得人说了,你杀了她的时候在哪里,一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时又在哪里,现在倒是怕人说你了,你这懦夫!”
游不凡长这么大估计还没被人这么说过,一时铁青着脸扬起手来勃然大怒道:
“你这孽障!”
游小真肿着半个脸颊瞪圆了双目瞧着他,一步不退。
这一巴掌到底没能打在游小真面上,便被那阴沉着面色的青衫男人抓在手里了。
苏萧焕抓住游不凡的手默然看了后者好一会,这才慢慢开口:
“游长老,这儿是晓白山,令郎是苏某的四徒弟。”
言下之意已很明确,你在我晓白山的土地上动我晓白山的人,只怕有些说不过去罢。
游不凡自然知道面前男人是仙道之中赫赫有名的刑罚之司,一身功法修为几近天人,而且自己今日本是大兴而来,还没必要和幼子之师把关系弄僵,不由冷哼了一声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多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指了指游小真道:
“孽障,回头再收拾你。”
游小真背着身子,看也不看他。
游不凡面子上很有些挂不住了,但碍于夫妻二人在场不由干笑了一声转头道:
“叫二位见笑了,这孩子,都是叫游某惯坏的。”
苏萧焕没答话,紫医圣已微笑道:
“游长老严重了,真儿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敏而好学,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您请上座。”
游不凡的面色好看了许多,听紫晍如此说来不由微笑道:
“这孩子多年不在游某身侧,倒叫二位费心了,来,游某今日就借花献佛,以这茶敬二位一……”
“啪”的一声响,堂中三人又一次愣住了,却是一直闷不做声立在一旁的游小真突然踱步上前一把拍开了游不凡手中的茶杯勃然大怒道:
“滚你娘的,你有什么脸到这来敬茶!!!”
“孽……”
游不凡的手刚刚扬起,话音还未落下,却只听一声冷冰冰的“放肆”,却是刚刚落座的男人狠拍了一把几案站起了身来,游不凡这一巴掌便又未能扇下去。
小真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立在上首面色阴冷的男人已拦了他的话道:
“还不道歉?!”
小真本是满心满腹的委屈难过,一听向来敬重的师父也这么说,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大怒哭吼道:
“道歉?!我游小真这辈子只跟人道歉,他根本就不是人,凭什么叫我和他……”
“碰”的一声响,伴随着紫晍一声惊呼“萧焕”,游小真突然觉得一股气劲狠狠迎面而来,打在自己身上的那半刻几乎五脏六腑都要碎裂开来,继而,身体像一个布袋般狠狠磕在了精厉堂的墙壁上掉了下来,全身上下到处都疼,嘴中更是满满的甜腥,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去抚哪里了,便也只能眯着眼睛向高处铁青着脸的男人看了一眼,眼前开始发昏了,父亲却似乎还是愣在原地,唯有师娘焦急的向自己跑了过来。
呵……
游小真笑了一下,感到自己似乎又吐出了不少血沫,突然有些释怀了,昏倒前的最后一刻他想,若我就这么死了,父亲会难过吗?想必不会吧,自己在山下猪狗不如的活了这么多年,他不都没来找过自己吗……师娘肯定会难过的吧,她最见不得自己受伤了,那么你呢……游小真想要睁眼看看那遥遥立在正首之上的青色身影,却止不住层层昏厥泛上心头。
你会难过吗,师父……
小真昏过去了。
……
游小真再次醒来,已是足足三日之后了。
缓缓睁开眼来,夏日里温暖的阳光溜入眼中,继而,床边是一张充满了紧张和激动的脸。
游小真突觉鼻头有些发涩,在炼狱里猪狗不如活着的这些年,每一个被打的遍体凌伤昏过去的夜晚,他都期待着有一天醒来会有一个人用这样爱怜的神情看着自己,不必多做什么,只要问自己一声“疼不疼”就够了。
那轻柔的秀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师娘话音里带着些许哭腔继而又握住了自己的小手道:
“真儿,傻孩子。”
游小真突然有些想笑,你看,现实往往就是这样,它压根不爱按照原本设计好的剧情来发展,但游小真抑制不住发涩的鼻头和突然湿了的双目,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游小真在无声处轻轻咬了咬舌尖,心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让眼前女子担心了,于是他无声流着泪道:
“师娘……”
话音顿了好一会,又道:
“我……爹……呢?”
紫晍看着眼前这在沉默声中默然流泪的孩子,心底下是说不出的酸楚,便隐瞒了游不凡当日便大怒而去的事实道:
“你爹守了你两日,今日清晨灵庵宫传来了仙碟,无奈便只能先赶回灵庵宫去了。”
游小真何其聪明,他的目光轻轻向自己屋中的茶盘里扫了一眼,数,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茶盏,全都和自己昏迷前的一模一样倒扣在茶盘中,倒是师娘眼前放着她自己随身带着的'七窍玲珑壶',游小真突然有点想笑,但他到底没有笑,他只是轻轻握紧了抓着自己的秀手点了点头道:
“好,我知道了。”
紫晍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
“饿了吧,师娘去给你拿点粥来喝,中午想吃什么?”
小真笑了下,道:
“想吃您做的面了。”
“好。”
紫晍又拍拍他的小脑袋,站起身来道:
“那师娘去准备了……”
转过身,刚走到到一半又不放的转头叮嘱:
“你伤没好全,不准乱跑。”
游小真笑着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紫医圣离去了,游小真躺在床上将胳膊压在双眸之上好一会,突然抑制不住的啜泣起来,继而,他狠狠揉了揉双眸一个蹦子跳下床来,全身上下疼的要命,他咬了咬牙,就这样含着泪一瘸一拐跑出去了。
游小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何处去,只是心中狠狠的疼快把他弄疯了,他一边一瘸一拐的跑,一边大喘着粗气哭,不疼,不疼,不疼,不……
游小真突然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跤摔的滚了一滚。
他喘着粗气慢慢扶着地爬起身半跪在地,突然完全不可自抑的嘶然怒吼道:
“爹!”
一抹青衫身影,罩住了火辣辣的阳光,带来一抹阴凉罩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