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境况，如同一群蚂蚁被海潮困住，压迫感之下，盗贼们颤抖地退出一条路来。
韩珏身披紫玉甲高高端坐在马上，并不看我们一眼，只是轻声问身边人。
“是什么人？”
我不由心跳加速，冥冥中，韩嫣握紧我的手，镇定地安慰我。
“别怕，有我在。”
这傻瓜！就是有你在，我才怕啊！我相信韩珏不会杀我，但你可就难说了。
韩珏的副将策马过来，打量我们一番，回到韩珏身边禀报。
“陛下，只是一群盗贼。”
“原来只是盗贼……”
他侧过脸表示没有兴趣，策马往前走去。那个副将对我们一扬马鞭。
“滚！”
还好韩珏果然不屑理会我们，我高悬的心放了下来，韩嫣握住我的手也松开了，盗贼头子擦着汗，赶紧吆喝下面人拉上骆驼马匹，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今天韩珏好像心情不太好，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勒住马，转过身来。
“你们想进关内？”
盗贼头子不明就里，介于对方气场，只好跪下做小伏低。
“回大人，是、是。”
韩珏温暖一笑。
“关内是我君子国土地，你们该不是想趁着乱世……”不等他说完，机敏的副将已经抽刀，上前一刀砍断盗贼头颅。
四下一片惊叫，盗贼们通通跪了下来，我抬头瞪大眼睛，发现这位砍头副将，就是那个一直盼着我死的愁苦兄弟。
“陛下，剩下的如何处置？”
韩珏无所谓道。
“就地处决吧。”
我差点晕倒，万一有无辜的人呢？你也不问问就杀，这个脾气，难怪人家都说你是暴君啊暴君！
咱可不能眼睁睁等死！
我趁韩嫣不备，挣开他跳下骆驼，差点没把脚摔折了。
伏在地上，我把脸埋得很低。
“陛下饶命！我们是从燕北而来的商队，路上被贼人所劫，并不是盗贼啊！”
韩嫣也跳下骆驼，我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配合，而他眼中闪过狠历之色，却始终不肯给韩珏跪下，只是蹲下紧紧抱住我。
“商人？”
韩珏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像是突然对我们产生了兴趣，他驾马过来，马鞭指向韩嫣。
“你，抬起头来。”
难道是韩嫣身上那种危险的肃杀之气，让韩珏产生了怀疑！我抬眼去看韩嫣，他面纱上面那双眼睛，杀意毕现，我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拽着韩嫣的袖子。
一记鞭子抽在韩嫣肩膀上，肩上衣裳破开一道口，露出雪白皮肉。
“没听到陛下的话？让你抬起头来！”
“老爷”箭步上前来，跪在韩珏面前。
“回陛下，我族有个习惯，女子除丈夫父亲外，不可在外人面前露脸，否则清白尽毁！请陛下宽恕。”
好样的！还好我们两人都带着面纱，我强按着韩嫣的头跪下，还暗中踢了他一脚，韩嫣皱眉，浑身劣气终于卸了下来。
“罢了。”
韩珏笑笑，可能自己也觉得方才的行为有些强人所难。
“你们走吧。”
我连声道谢，一手拖着骆驼，一手拉着韩嫣，点头哈腰退去。
骑在骆驼上，与韩珏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知怎的，他唤我名字的神态，突然从记忆里某个地方跳出来，我不由回头看着他出神。
可他却没有看我。
直到韩嫣恼恨地扳过我的头。
虽然很多事没弄明白，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也好，出关之后，我也不会再跟着韩嫣。
黄沙渐渐褪去，骆驼踏着稀疏的青草，我们终于看到那块年代久远，断了一半的石碑。
“看！关口近在眼前。”我难掩兴奋，指着石碑对韩嫣道。
韩嫣对我温柔地笑笑，神采飞扬。
我有些出神，回他一笑，也罢，比起相互伤害，不如就在此一笑之中了结，也算圆满。
“我接下来打算去找我哥，我们就此……”
他美目徒然凌厉，我以为他是受了我的刺激，犹自伤感道。
“你不用挽留我，你我之间，是绝无可能的……”
谁知他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径自看着前方，冷声道。
“你怎知我在这里？”
那边笑了一声，应道。
“听九殿下的语气，似乎不太想见到我，你可别忘了，不是我报信，你怎能从韩珏手上夺回你的女人。”
“我倒没看出来你如此热心，那我给七哥的信，想必也是你热心截下了？”
他在和谁说话？我回头找了半天，好不容易辨认出树下站了个人，一身绿衣，与森林浑然一体，差点没看出来。
“龙容桑白？”我纳罕，然后立即想起他利用我的事，顿时怒气填胸，咬牙切齿。
“上次的事，老娘还没和你算账，你准备好怎么死了吗？”
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妹妹，今天还不知死的究竟是谁呢？大家都知我与父王造反，却有谁知道我们究竟囤兵何地呢？”身后闪现出无数身影。他哈哈一笑。
“答案就是，大漠。”他抽出腰刀，面目狰狞起来。
“韩嫣，今日我就让你葬身大漠，王位、藿香，你一样都别想得到！”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我今天这个告别又得作罢！
韩嫣随身的十来个高手拼死护着我们，欲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始终难敌对方人多势众，眼见人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去。
终于只剩我与韩嫣，我们一路杀一路退，离关口越来越远，渐渐被逼到沙岭高地之上，眼前退路已无，只有陡崖。
我骂了一声娘，从死去士兵的尸体身上抽出把刀，对韩嫣道。
“为什么我肖阿蛮遇上你，准没好事？”
韩嫣一身棠色衣裙染血，贴过来与我背靠背。
“是我欠你的，那我以身相许，我们两清如何？”
我对着黑压压的敌人虚晃一枪，唾了一口。
“以身相许就想两清？你想得美！这笔债……还有藿香杀我山寨一百五十口人的命，你陪我下地狱都还不完！”
韩嫣展颜一笑。
“那我陪你下地狱，再陪你来生如何？”
龙容桑白赶了上来，啧啧感叹。
“小两口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话音未落，韩嫣已经抱住我，一起滚下了高高的沙丘。
耳边轰然，士兵的喊杀声渐渐远了，我与韩嫣紧紧相抱，沙子不断侵入我的口鼻，身上却不觉得怎么疼。
不知过了多久，滚动终于停止了，我咳出一嘴的沙子，大口喘气。
根据武侠话本定理，跳崖一定是摔不死的，何况是这样柔软的沙丘，就更摔不死了。
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韩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肩膀上流血的伤口，一脸迷茫。
“这是哪里。”
四周无穷无尽的沙丘起伏，看不出方向，只有阳光灼得人睁不开眼。
我心中绝望。
进了沙漠，没有水，没有骆驼，没有方向，要走出去很难。
但是坐在原地，我们迟早会变成大漠里两具白骨。
我闭上眼随手一指。
“走吧！”
踩在滚烫的黄沙之上，加上连夜来的奔劳，我很快就不行了，我跌倒在沙里。
“铁心！”
韩嫣跪下来抱起我，他的脸在灼灼阳光下，开始有些模糊，我带着哭腔道。
“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
韩嫣沉默半晌，将我搬到自己背上，艰难地背着我，一步一个脚印，继续上路。
沙漠温差极大，灼热退去以后，是刺骨的寒冷，我被冻醒，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韩嫣背上。
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迹。
我往他肩膀上一摸，湿了手。
泪落在他肩上。
“傻子，你干什么？”
韩嫣身子几乎弯到地上，勉强切了一声。
“敢说本殿下傻！不是……欠你的吗？要陪你下地狱，还要赔上下辈子，我想了想……不划算。”
“放下我吧，你会死的。”
“我活一日，你活一日。”
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背上，不让他听到我哭出声。
韩嫣，如果你我之间，从此再没什么恩怨纠葛，就这样相拥死在沙漠，我也不会害怕。
狂风怒吼，如同道道尖刀刮进皮肤，韩嫣撑到极限，我们一起摔倒在地。
我恢复了些体力，拖着他躲到一道深沟中，抽噎着拍他的脸。
“你别倒下啊，我走不动了，如果你死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韩嫣眼睛睁开一道缝隙，气息微弱地笑道。
“我本想着我活一日，你活一日。但……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真的死了，你要自己走出去……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回来亲手葬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的泪夺眶而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如果你死了，我立刻就去找韩珏，和他生一大堆孩子！你还要死吗？”
“你！那也要他要你才行……”
我一愣，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只听韩嫣冷笑：
“不过他肯定求之不得吧！”
他咳了起来，强撑起身子，虚弱地恨恨道。
“我还没死，就先被你气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