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一直在思忖轩辕烈新婚洞房夜的用意，她睡得太沉，只能说明一件事：要么被下了药，要么是被人点了睡穴。可为什么要在她熟睡之后，是他与别的女子的欢好，用其他女子的贞血来证明她的清白。
这么做，是要抹去她与另一个男子共处一室的尴尬，还是别有用意？
景阳讨厌算计，可她为了生存下去却不得不习惯算计、猜踱。当她踏入北凉，就注定了这一生都与阴谋为伴，算计同行。
她输不了，也不能输，一旦输去，就是自己的性命，更是侍候左右一干婢女、仆从的性命。
曲终人散，繁华筵席到了散去的时候。
湘王满意含笑，总是担心景阳能否真的幸福，但从今儿轩辕烈的表现来看，景阳没嫁错人，抱拳道：“肃亲王，往后景阳就交托给你了。”
轩辕烈笑，景阳也面含笑意。
她心里明白，这样的笑有多假，只是希望湘王可以放心的离去。她也知道，轩辕烈今儿的一切都是为了应付。
他们的笑，是假。
轩辕烈本就是一个肃冷的人，他少笑，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笑起比不笑更令人感到心寒。
轩辕烈凝视景阳，应道：“这是自然。百花公主还望湘王多多照应。”
提到百花公主，湘王敛住笑意，道：“本王一直善待百花，总是担心她会受到半点委屈，故而这些年来，本王一直未娶侧妻，府里也只三房妾侍。”湘王热情地覆落在轩辕烈的肩上，将头一伸，嘴附在轩辕烈的耳畔，压低嗓门道：“景阳是本王瞧着长大的，你善待景阳，本王善待百花……”
轩辕烈微微一愣，百花同样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们一样围饶在皇上的身边，一样受皇后的教养，一样往返在清心殿与永福宫，二人名为叔侄，情同兄妹，亦如手与手臂。
湘王的意思：你善待景阳，我便善待百花。你不娶侧妻，湘王府里便无侧妃。景阳和百花应该受到同等的待遇。
湘王言罢，朗声笑道：“肃亲王一定会做到的，是么？”
湘王的声音虽小，可因为在轩辕烈的身边，景阳听得明白，惊呼声：“湘王哥哥！”
湘王满是怜惜地望着景阳：“我看你长大，一路行来早视你为亲妹。”
视她为亲妹，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有失身份的话，甚至借酒示威。湘王依旧笑着，笑里含着不舍，还有几分心痛，重重地拍打着轩辕烈的肩，沉痛得近乎相求，“答应我，善待景阳，莫让她受到委屈。折磨女人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让身边的女人刻骨铭心地爱你，心甘情愿地为你诞育子女，这才是真男儿。”
湘王压低声音，轻若蚊虫，道：“百花亦如青霞、零陵，是本王将她变成了百花，那么，你也将景阳变成百花。”
轩辕烈的声音微微一沉，景阳瞧得出来，这是他有话要问湘王。
与此同时，湘王对景阳道：“景阳妹妹，去取些醒酒汤来，看来哥哥今儿真是醉了。”
不是真的醉了，而是在分别之际有话要说。
景阳应了一声退开，那边迎亲副使、送亲副使正在交换礼物。
湘王从轩辕烈的肩上收回大手，面容凝重：“战争、谋略、算计都与女人无干，女人应该躲在男人的护翼下。本王能让祸水百花变成一个贤妻良母，你亦能将景阳真正的爱上你。景阳生性柔弱，娇养深闺，本王只望你能真心待她。”
这话什么意思？
轩辕烈暗暗地问自己，湘王说“祸水百花”，还说“百花亦如青霞、零陵，是本王将她变成了百花”，青霞、零陵是怎样的女子，轩辕烈听皇上与太子说过，她们名为和亲，一个是来祸乱北凉宫闱，另一个身边则是暗人、奸细众多。难道……百花当年和亲大越，也背负着相似的使命，祸乱大越、算计大越，偷窥大越军情……
轩辕烈不愿相信，可湘王的话说得如此明显。
“自上次景阳受屈之后，本王也曾劝她离开，可景阳只想做个百花那样的和亲公主……”
真心和亲的公主，不是别人给的真心，而是她们的夫婿改出的“真心”。
景阳从厨房捧来姜汤，花厅门口只站着轩辕烈，他若有所思，望着王府大门方向的湘王。
“汤来了……”景阳失落的呢喃着，尽管她知道湘王是要将她支开，可她是真的希望湘王能喝下这碗醒酒汤。
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面对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心中感伤，大声道：“湘王哥哥，喝了这碗汤再走。”
从此后她要远留北凉，大越来的人就越来越少，而她认识的家乡人就更少了。景阳想去追，手臂被轩辕烈握住：“不要追了，他们总是要回国了。”
“可是……”她舍不得分别，从未有过的分别之伤如潮水般汹涌，景阳眼睛一湿，有想哭的冲动。
轩辕烈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水雾，心中一软，道：“明晨……本王陪你去郊外为他们送行。”
景阳微怔，转而露出感激之色，道：“多谢王爷。”转身将手中的托盘放置桌上，几名婢女、奴仆将桌椅、蒲团收拾起来。
“禀王妃，今儿厨房里多备了三桌酒席，要送到颜承仪、丽昭修、静昭修那边么？”
北凉国皇族妻妾等级分明，亲王府里王妃一人，为正一品；侧王妃一人，为正四品；承仪四人，为正六品；昭修六人，为正七品；奉侍十二人，为正九品；末等侍妾若干，无品阶。
婢女所说的这三人，皆是为轩辕烈的妾室，颜承仪育有长公子，便从昭修升为六品承仪，其余二人皆不曾养育儿女子嗣。
年轻亲王们的府邸里，哪位不是妻妾成群，唯有肃亲王府里只有三位妾侍，且只有一个儿子。据说，肃亲王女眷最充盈时为九人，只是死的死，去的去，如今剩下的就这三人。因死的多过活着的，轩辕烈便博得一些虐待女眷的恶名。
轩辕烈道：“这是府里的惯例，若府中大宴，各房都会照例送一桌酒宴过去。”
景阳道：“既是惯例，更应早送才是。”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愧疚道：“终是晚了些，你们送去的时候，代我向她们道声不是……”
“今儿繁忙，晚了也是常事，不用如此谨慎。”
他的语调再无之前的冰冷，景阳心中一暖。
轩辕烈却已大步离去，魁梧的身躯应在黄昏暮色之中，显得孤寂而孤傲：“今儿我去百合院歇息。”
他用到了“我”字，是他改变了初衷么？
“苏云，从现在开始，你到百合院当差。”
苏云，肃亲王妃的大丫鬟，大管家最得力的帮手。
“是，奴婢记住了。”
景阳见轩辕烈径直往王府大门方向去，朗声道：“天色已晚，王爷这是去哪儿？”
轩辕烈放缓脚步，没有回头，道：“去太子宫议事。”
是拿她当自己人了么？
景阳含笑望着他的背影。
令人将花厅收拾干净，回到百合院时天色已经黑尽，苍穹繁星如钻，无边无际，夜下的肃亲王府一片静寂。
红烛摇曳，她静静地坐在窗前，忆起发生的一切，心潮翻滚。
他会来。
是与她继续演戏，是让人以为他们夫妻和睦，可他的冰冷与热烈也只有她能瞧出。
更鼓声声，一击一鼓，和应心上。
已过三更，他还是没有来。
秋池推门进入，低声道：“公主，该浴足了。”
秋江尾随其后，手里捧着景阳要的羹汤：“主子今儿会来吗？”
“秋江，我吃不下，你和秋池吃罢。”
先前景阳说要吃莲子羹，可现在又说吃不下，任谁都会误以为心情不好。
秋池道：“要不奴婢再去打听一下，许是主子回来晚了，不忍吵到公主。”
这样的理由景阳才不会信，他说要来，可轩辕烈却没有来。
他说来，或许是因为湘王说了什么，令他感触颇多；他又不来，或许也是因为太子说了什么。
这样一个被旁人言语左右的男人，她不感兴趣，也不会生出半分爱慕。
“浴足。”
景阳浴罢足，进了锦帐。
秋池道：“公主不再等等，主子可说今儿会来的。”
等，让她继续等下去，若是他去了别处，难道还要等。
景阳道：“秦王府，有多少女人一生都在等，本宫害怕这个等字。”
秋池愕然。
秋江与秋池交换眼色，双双退离景阳的内室。
他不来，景阳在心底里暗自高兴中，她的生气只是装给其他人看的罢了。
有些耳闻未必是真，就像轩辕烈一言九鼎，根本就是假的。说了要来，可已经四更了，还是未来。
景阳觉得：他不会来了。
景阳醒来后，苏云第一时间向她禀报：“昨儿王爷去了颜承仪的怡和苑歇息，五更时候令人带了话来，奴婢怕惊扰王妃，所以一直未禀。”
“怡和苑？”
轩辕烈的寝室名唤“保和院”，一为保和，一为怡和，他曾有众多的妾侍女人，可只有颜承仪在他身边呆的时间最长，也只颜承仪位份最尊，唯独颜承仪育下子嗣。这是不是在说，颜承仪是他最爱的女人。
苏云解释道：“颜承仪住怡和苑，另有玉芙轩的丽昭修、浣莲阁的静昭修。先前，丽、静二昭修遣了婢女过来打探，得知王妃未醒，便离开了，说稍后会过来拜见。”
知道了她们会来，景阳早早洗漱。
正用早点，有婢女来禀，说丽、静二昭修到了。
轩辕烈说会陪她去为郊外为送亲使送行，日上三竿，景阳依旧未能盼来，倒是丽、静二人陪她说话、聊天，一时半会儿二女已无退去的意思。
她们不提走，景阳也不下逐客令。
难道是她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景阳细细地看着，不经意目光就投向一边的二秋与苏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