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淩仙宫山门那一道惊雷落下之前，还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个尽皆女子的山门。对于凡俗界而言，这座仙宫虽然以仙冠名，声名也仅仅局限在东域北方方圆数百里的小地界。
随着沧澜新人皇颁旨意订婚，这才让世间无数人的目光投向了淩仙宫。
而一日神劫降世，淩仙宫中掌门一人登天震撼了整个神荒之后。已经有了无数人闻名而来欲进山门为弟子。
其中便是明知只收女子为徒的男性求道者也是数以千计。以至于近来淩仙宫可谓是一片繁忙之景，而作为首席弟子的灵若瑄，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有未来皇后亲自主持山门大选，更让那些跃跃欲试的求道者们疯狂。可这份疯狂却并没有打动那位神秘的掌门，所有的男子依旧被无情排除在外，而那些女子们却也没能尽皆如愿。
数万人聚集在山脚，至今已经十日有余。很显然，淩仙宫对于入门弟子的考核的标准，在短时间内还没有做出定论。
灵若瑄现在主持便是这些甄选之事，虽然她一向聪慧，将门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骤然遇到这万人朝拜的盛况也是头痛无比。
本想一门心思扑在那些考核之法上的她，今日却忽闻师妹们窃窃私语的讨论着一个话题，心烦意乱的她本不想参与进去，却隐隐听到了出嫁二字。
她有些羞怒，因为这些日子师妹们一直都在以这两个字眼调笑于她。说起来她与白瑾离相识不过就那么十余日的时间，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就成了人皇未来的妻子。
然而就当大师姐想要教训多嘴的师妹们的时候，却发现她们谈论要出嫁的对象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回归山门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凝霜小师妹。
陆凝霜要嫁人。
小师妹竟然要嫁人？
这个淩仙宫中，若说和陆凝霜关系最亲近之人非灵若瑄莫属。然而整个山门竟也是她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
若非有人刻意相瞒，怎么会如此。
一念之下，这位聪明的大师姐就明白了这件事情背后代表何人的意思。所以她想也未想，直接到了师父闭关的冰窟之中。
于是，便有了最初的一幕。灵若瑄跪拜在师父面前。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淩仙宫掌门，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虽然不及灵若瑄陆凝霜这等容貌绝美，却也能看出几分风华丽质。
她的目光中似乎覆盖着神辉，让整个人都变得庄严圣洁。
就在这庄严之下，灵若瑄感觉突破了神境的师尊比之往日更加沉静，沉静到自己有些失态的向她问话，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灵若瑄习惯性的低下了头，在过去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质疑过师父的任何决定。
可这一次，她也没有想到一向都替她们着想的师父会直接给陆凝霜指婚。而指婚的对象，却是小师妹间也未曾见过的一个男子。
“师父…这一切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天罗神殿提出了什么要求。”
灵若瑄鼓起勇气问道，她觉得自己能看到师父眼中深藏着一抹犹豫，想来这份决定她做得并不轻松。
从师妹们口中得知，与小师妹定下亲事的人。乃是天罗神殿名声鹊起的圣子玄烈。
和淩仙宫一样，若是放在数年之前。天罗神殿并配不起神殿之名。可近些年来，这个南荒小宗门奇迹般的崛起，门中已经有了数位圣人。
而就在不久之前，天罗神殿掌门同样如自己的师尊一样渡过了神劫，成了神荒又一名至强者，南荒之中，天罗之名已直逼幽灵世家。
传说中那位圣子也是个近乎完美的人物，如今的实力已经逼近了天境圆满。更让世人畏惧的是他那天生烈焰之体，几乎和凝霜师妹一样，堪称冰火之中的至尊主宰。
从这一切看来，二者的确称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灵若瑄的心中，男女之情不是一场等价的交换。以小师妹的性子，如何会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况且，天罗神殿从未派人来过淩仙宫。那么这嫁人的旨意，恐怕都是出自她师父一人之念。
“你先起来说话。”灵若瑄跪拜在下，淩仙宫掌门也从寒冰座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自己最疼爱的弟子面前，言语不如往日严厉地道：
“你现在是人皇的未婚之妻，一年之后，乃是沧澜皇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从今往后，除了人皇，你不可再向他人行如此大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师尊既然如此折煞若瑄，那若瑄更不敢起。”
听闻师尊之话，灵若瑄抬头露出几分惊讶。随后她倔强的摇了摇头，难得拒绝了师父的意思。
“岳清商此生有你这样一个徒弟，也算是幸事。”听到灵若瑄的回答，淩仙宫掌门微微笑道，她挥手托起了灵若瑄的跪拜举动，凝视着自己的弟子道：
“我早知道你会替凝霜打抱不平，所以这些天里，一直都在等你。只是不知道，若瑄你是以哪种身份与为师相谈。”
岳清商开口说道，深邃的眼神让灵若瑄看不透师父心中所想。她低头思考片刻，然后问道：
“哪种身份，很重要么？”
“自然重要。”岳清商说道：“你若以我们中大弟子的身份来问，便是一种答案。”
“若是以沧澜皇后的身份，那便又是另一种答案。”
“若瑄都想知道。”
“既是如此，那为师就和你都一一说来。”淩仙宫掌门背身缓缓走动，那些千年寒冰在她脚下熠熠生辉。
“我知道你不明白，自古都是男子提亲，女子待嫁。为什么为师要将凝霜主动送给天罗神殿，看起来像是一种巴结。哪怕与沧澜结盟，你与人皇陛下的缘分，也都是你们两个人之间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
“若瑄的确不解…就算天罗神殿与我们一般同样崛起。可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来往…”
“正是因为没有任何来往…”岳清商轻叹一声，一呼一吸间都让整个冰窟的温度随之起伏。
若非灵若瑄也修行寒冰之诀，此时恐怕已经难以在冰窟之中坚持。
“天罗神殿身处南荒，不过数年便成了足以抗衡幽灵世家的顶尖势力。他们没有内忧外患，并没有如通天谷那般渴望外援的需求。”
“所以…师父想要和天罗神殿结盟。就要用凝霜师妹来展现诚意？”灵若瑄不敢相信师父话中的意思，在她看来，这样的理由完全不是师门往日应有的做派。
“可我们为何要与天罗神殿结盟？不管是过去我宗门弱小独居世外，还是眼下因为凝霜师妹而强大起来，我淩仙宫就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立足…又何必…”
“何必牺牲一个小姑娘的未来？”岳清商听着自己弟子的声音也来越小，凡是自嘲一笑接过了她的话。
灵若瑄没有应答，神态却是默认了师父的话。
“你果然还是埋怨师父的。”岳清商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灵若瑄看到她眼中有几分歉疚，更多的却是决然。
“若瑄，你可知道，为何这世间人人视神境强者如同真神。而神境二字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弟子不知究竟，只闻神境强者可执掌天道，天下无敌。”
“执掌天道？”岳清商摇了摇头：“若真是天下无敌，为何自古至今，真正能活出让人长久时光之人不过寥寥。而当世之中，也唯有幽灵世家那老冥皇苟延残喘，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天罗神殿蚕食南荒近半土地，也不敢亲自出手大动干戈？”
师父的反问让灵若瑄不知如何回答。现在的她离那个遥远神秘的境界还有很长的路，又或许终其一生也难踏步其中。
岳清商的问题只能她自己来答，她走到弟子面前轻轻抚着灵若瑄的发丝，轻声道：
“神境之人，之所以比圣人要强。的确是因为天道二字。可是若论执掌，恐怕连玄离山上那位剑神也敢出此狂言。”
“为师踏入神境之后，方才知道。到了这般境界已是能窥得几分因果未来。就像那冥皇老儿，能够存世如此之久，便是算尽了天道趋吉避凶。只可惜，他还是被那幽灵之子的死讯冲昏了头脑，竟是去玄离山上撒泼，白白损失了一尊道身。”
淩仙宫掌门娓娓道来，灵若瑄听得半知半解。随后岳清商不等她发问，又先开口道：
“如果师父告诉你，当为师渡神劫之时。窥见了未来一角。你可猜得出究竟是何种模样？”
“弟子猜不出来…”灵若瑄摇头道。
“以前为师也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话原来有几分道理。自入神境后，每每感应天地之时，总会有些模糊的画面出现在眼前。那景象是你现在难以想象的可怕，整个神荒或许会在不久之后，迎来一场巨大的浩劫…”
岳清商目光仿佛看向了远方，她说话的语气让灵若瑄有些不寒而栗。
“浩劫？”如今神荒虽然动荡，可是…又哪有半分浩劫降临的景象。
“就像是…三百年前那样？”
“比三百年前更加可怕，这一次就算是玄离山恐怕也难以力挽狂澜。”岳清商神色宁静的可怕，就像是那幅画面就凝刻在她的脸上。
“浩劫来临，神荒四分五裂。那些弱小的势力顷刻间灰飞烟灭，而强者们也在负隅顽抗。”
“这一切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唯有最强大的宗门方能够苟延残喘…”
“这，便是天道…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天意。为师相信，不管是西泽里三个老怪物，还是神刀冥三皇，包括人族穆圣主或者智远方丈恐怕都窥探过这天机一眼。”
“同样的，天罗神殿那位自称炎帝的强者，应当也不会一无所知…”
“真的…有如此可怕？”灵若瑄被师父的言语震惊，喃喃说道。
“难道异魔又将出世？”
听闻异魔二字，岳清商沉默了片刻，随后她摇了摇头，告诉灵若瑄哪怕神境强者也不可能一眼看穿未来。
“是否是异魔，为师也难以看清…可若非浩劫将至，天罗神殿不会急着广收弟子壮大实力。也不会因为为师一句话愿否结盟的话，就答应了不日前来提亲。”
“因为这些傲立云端的强者都知道，未来只有更加强大的势力才能在浩劫中生存。我淩仙宫更是如此，除却为师一人成神之外。你那些师叔中甚至无一人的修为胜过你。比起佛宗天道楼这等庞然大物，国教淩仙宫，在他们眼中依旧孱弱…”
“只有与人皇结盟，与天罗神殿交好。为师才能让淩仙宫更加壮大，才能保证如果真的所见天机降临，能够尽力保全你们不受伤害。”
“可是…”灵若瑄不敢质疑师尊的话，但岳清商所言却如此虚无缥缈，在眼下得不到一点印证。
“没有可是…方才所言便是为师给爱徒你的答案。至于你若以沧澜皇后的身份来问我，答案也很简单…”
“人皇陛下愿意与宿敌通天谷结盟，为的是对抗天道楼。而我淩仙宫与之同进退，也需要一个强盟来坐稳国教之位。你身为他的妻子，身为人族之皇后。于公于私都应该倾力支持为师的决定…”
淩仙宫掌门话语多了几分严肃，灵若瑄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自己未来皇后的身份。她对白瑾离的倾慕之情，让她仍旧保持着坠入爱河时的单纯。从没想过整个人族大势有一天也会莫名的落在她的肩头。
“还有一点，其实就算师父不说。徒儿你的心中想必也疑惑了很多年。”
“师父是说…小师妹的身份？”灵若瑄身躯轻颤一下，如同被岳清商点中了心中埋得最深的想法，后者沉沉点了点头，目光闪烁道：
“为师也不知道凝霜从何而来，就像是天罗神殿中那个圣子一样。他们两个人都像是上天恩赐给淩仙宫与天罗神殿的礼物一般。”
“自从他们两个孩子出现，淩仙宫中祖师显圣，火焰神山从死寂中再度燃烧。天地灵气将我两处山门变成了不可多得的修行圣地，数年之间便相继二人破入神境，便是亲身经历都觉匪夷所思。”
“若说凝霜与那圣子玄烈没有半分关系，恐怕知情者没人愿意相信。或许上天本就是将着二人一同送来人间，早晚就应有相逢一日。”
“所以…这门婚事或许本就是命中注定。师父也不过是推波助澜，顺应天意而已…”
“天意…”灵若瑄呢喃道，她重复着这两个无比熟悉的字眼，却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词不可抗拒的威力。
很多问题未曾想过，也有很多疑惑根本不是现在的她能够触及。
她看不到师父口中所说的末日般的未来，也不知道众神之间彼此的心照不宣。
一切好像都有道理，却又有那些地方不对劲。
是的，根本就不对。她迷惘的眼神渐渐坚定，然后在岳清商微微惊讶的目光中缓缓摇头道：
“师父，你说了这么多道理…可是…”
“你可问过凝霜师妹，她自己信不信这注定的未来和所谓的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