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门，天道楼，巫神教。
君临并不知道，已经有着越来越多敏锐的目光从神荒各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下山以来，他经历的一件件大事，留下的一寸寸足迹。都让他的真实身份，被迫缓缓的浮出水面。
此时的少年，还并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从他的身上窥探玄离山的秘密。现在的他心中只有着一个念头，就是和小七相逢。
自离开昼夜集后，秦小落就轻车熟路的带他住进了天启城中最好的酒楼。原本自己说饿的巫神教少女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食欲，只是吃了一点点心就独自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倒是君临很久没有大快朵颐，仗着有秦小富婆雄厚的财力，他一人足足吃了十数道菜，才补回了半年来的油腥。
难得放纵口腹，他便也将沈牧尘那套自然之道丢在了一边。可其实真正让他吃这么多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对明日一事的紧张。
秦小落忽好忽差的心情，也是君临倍感压力的原因。他只能像以前一样靠酒肉来缓解这些压力，以至于几乎整个晚上他都在楼中吃喝。
只要有黄金，见惯了各族各色客人的酒楼小二们不会去管客人多么能吃。一直到了夜深不得不打样的时候，才有人来提醒少年要回房休息。
君临不会赖着发酒疯，只是让店家回热了一下残羹冷炙，便一把收起回了屋去。
酒菜自然是丢进青莲种子里给追云享用的，也算是为了犒劳忠心和表达没有替它找母马的歉意。
拿着钥匙，走进酒楼西边的厢房。君临在回廊之中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女子悠然婉转的歌声，唱着一首简单而脍炙人口的歌谣。
“君且行，君且谅，妾愿罗绮换红裳。君且去，君且往，妾愿倚床盼归堂…”
歌中之词，便是不懂音律的君临也能背熟。可很多年来，他都从来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那话语间的痴情幽怨。
西厢上房，其实只有两间。君临驻足自己的房间门口，对面便是秦小落的住处。那正在唱歌的人自然也正是巫神教的姑娘。她声音轻柔，其实并不适合这样语调颇沉的歌谣。
可君临不知道为何，却能听出几分沙哑哽咽。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这首歌刻意而为的唱腔。
四方回廊，中间是一方月华笼罩的荷塘。君临看着那些不知疲倦的锦鲤游动，驻足很久才迈开步子。
他准备朝对面的房间而去，与唱歌的姑娘说一说话。可脚步声刚起，歌声戛然而止。
少年的眼中少了几点光芒，对面的床纸上不再有烛火映照。
是的，夜深了，她该困了。君临记得她说过明日一早就陪他一起去监察司。现在已经这个时辰，还有什么话值得说呢？
少年略微僵硬的转身，开锁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草草给自己洗脸擦过了身便倒在榻上闭目。
天启城中仍旧热闹，是不是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众生忙碌享乐，成了陪伴少年入眠的摇篮曲。星光洒落荷塘，晚风吹拂窗沿。
宁静而美妙等待天明的降临。
一夜无梦，第二日君临习惯性的早起，一番洗漱后还未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人影。
秦小落换了一身窄袖紫裙，面纱也取了下来。
亭外花开池边，两人对视一眼，仿佛也都回到了玄离山上那几日短暂的相伴。
“现在的你，倒是也会早起了。”秦小落看到君临已经洗漱完，莞尔笑道。她手中捧着一个纸包，走到了房间里将折纸摊开。
“三个馒头，一个鸡蛋。你屋里有茶，我就懒得端粥过来。你将就吃些，吃完我们就去监察司衙门。”
“有劳了。”君临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馒头，却不敢看秦小落的眼睛。少女却当做若无其事的坐下来斟茶自饮，没有多说一句话。
君临走到桌前，沉心静气的吃完了少女准备的早餐，又到妆台洗了洗手。秦小落喝完了茶顺之起身，打量了他一番。
“走？”
“嗯…”
对话简短，行动却是不慢。秦小落走在前边，君临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就出了酒楼。
监察司衙门作为沧澜最出色的情报衙门，所承担的都是黑暗中最为阴狠职责。常人每每提及，往往都带着惧怕和敬畏。
在君临的想象中，这样一处行走黑暗之地。其中心定然会显得灰暗。可当他跟着秦小落穿过城西进入内城大道，辗转到了监察司衙门门口时，才发现这间府衙也不过是一院子一墙而已。
唯一值得看一眼的，不过是院外一处石碑。上书碑文字体遒劲，两句话的气势让人瞩目。
“监天下之道，察万民之心。”
整条临安大道，来往行人少得可怜。那石碑便是界限，让许多人只敢朝着碑文看上一眼，却不敢靠近。
这便是检察院衙门，普通而有威慑力。也正是如此，站在石碑旁的他和秦小落，显得格外的突兀。
早有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了他二人的身上，那些监察司外守卫的衙役各个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二人看穿。
君临要的便是这些目光，他第一次走到了秦小落的前边，盯着那些注视往院门走去。
“监察重地，不得逗留。”
方一越界，便有衙役喝问。君临微微低头，不卑不亢的拱手直言：
“在下君临…有要事求见齐侯爷。”
齐侯爷，便是齐胥梅。自沧澜平叛之后，白瑾离论功行赏，将这位分处的千户直接封了白瑾皇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子侯爵。
在凡俗之中，此事也算佳话。门口衙役听闻，自然也知道这少年来找谁。
“齐主司正在与监察使密谈，尔等无官无爵，也没有同行关贴，不可觐见。”
那衙役的头领，似乎已经将这番话说了千百遍。在君临话音刚落之时就已经答了出来。
然而话说出口，他自己便疑惑了下来。然后看着君临道：
“你刚说你叫什么？”
“君临…”
“寒江城平叛英雄君临？”衙役头领神色一变，略显兴奋道。
这一回轮到了君临无语，英雄这个帽子一扣下来，便是脸皮厚如他也不由飘然。
“是在下…”他吸气平复，点了点头。对方喜色更深，语气柔和了不少。
“如果真是君少侠，那便请随我入内。不过你身后的这位姑娘，怕不是不便进来。”
“为何？”君临闻言愣了愣，转身看了一眼秦小落。
“她非人族，我们也不清楚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入内。”衙役又恢复了严肃道：“公事公办，监察司府院可不是那般好进的。”
一名小小衙役，竟是能看出来秦小落并非人族。这监察司的确卧虎藏龙。少年拿这位尽忠职守的衙役统领没有办法，征询的看了一眼秦小落。
没想到紫衣姑娘根本就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她盯着众人头顶的监察司衙门牌匾，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师父当年的字，看起来真是霸气…”
一句话，让监察司众人目光全数落在了少女的身上。那一名头领脸上惊讶赫然可见，失声问道：
“敢问尊师何人？”
“巫神教主啊。”秦小落随口答道。
“那姑娘是…”
“圣女啊…”
“请进…”
无脑而简单的对话，君临看的哑口无言。可从监察司众人的表现来看，很明显秦小落背后的巫神教与这人族朝廷的情报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方才还义正言辞拒人千里之外，此刻却如同供奉上宾。监察司衙门对秦小落的重视，明显高于了君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监察司也能扯上关系…”少年朝着秦小落传音。后者笑盈盈的看他一眼。
“你又没问过我，怎生就不能有些关系了。”
“秦圣女果然厉害…”君临半恭维半挪揄道。却感觉少女的手悄悄在他背后狠狠掐了掐。
少年吃痛，不敢传音。秦小落这才悠悠解释：
“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整个监察司所用的千里蛊，还有拷问犯人的噬心蛊都是我巫神教供给的。为了促成这件事情，沧澜两百年前的丞相还亲自去过西泽一趟。也正是那时候师父喜欢舞弄笔墨，就怎了刚才头上的那块牌匾。”
“所以说啊…这监察司有一半都是我们巫神教的呢。”
二人传音说话，衙役已经带着君临和秦小落穿过了院门。也正是此时，恰好有另一队人绕过后院回廊，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彼此目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的衙役都瞪大眼睛跪了下来。
今日，本是监察使会见，各处主司之日。如今监察使在，各处主司包括齐胥梅也在。
可是没有任何风声和府院警戒的命令，众人都不曾想到，在监察使与各位主司护佑之中还有一人。
那是人族至高无上之人，沧澜之帝王。
人皇白瑾离和众人一同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突兀站在跪下一片的衙役中的少年和姑娘。
随后，他比任何人都先回过神来，朗声朝对面笑道：
“君少侠你这样都能逮住朕…要是哪天想来个刺杀，白瑾离肯定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