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高的便是玄离山。
玄离山最高的便是玄离峰，峰顶上有美丽飘渺如仙境的殿堂，名为清心殿。
历代掌门居住于此，除却近身相伴的两个道童之外。不论何人进出于此都必须经过掌门允许。
不过到了第九代掌门清虚接过掌门之位，这座仙殿之中已经没有了道童。当整个玄离山都变成世外孤山之时，对于清虚而言，陪伴修行的道童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可是今日起，清心殿终于在第九代掌门入主之后有了第一个道童。只是他年纪和相貌已经不能以童子视之，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
这少年自然便是君临，清虚从炼丹谷回归清心殿，便将他和大黑马带了回来。
随后玄离掌门便赐了他一身白色道袍，待他沐浴更衣之后，又将大黑马和一身火焰铠甲丢给了他。
做完这些动作，清虚连话也没有和君临说上一句便消失在少年眼前。君临对玄离山的强者们忽来忽去早已经麻木，他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平复，便自己的在清心殿里逛了起来。
这座宫殿美轮美奂，四处可见有仙池龙鲤和参天古树。七转八回的路径旁总有仙鹤和不知名的小灵兽经过。
这里有些热闹，又有些冷清。偌大的地方没有几分人气，那些飘散于空中的灵气和繁花仙草都那般宁静，可却找不到人来欣赏和采摘
大黑马倒是有些欣喜若狂，它一股脑的到处乱窜，在仙境中打滚翻腾。
君临本向阻止这匹蠢马，随后想到之前天武出手之时这匹蠢马的忠诚，当下又不愿意打扰他寻欢作乐。
反正此地是掌门师伯的地盘，想来早已通灵的追云也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清虚不知从何处去而复返。再出现时，手中竟是多了一个食盒。
那食盒精美不已，可让清虚掌门之身提在手中立于仙境。怎么看也想不出这是玄离掌门应有的姿态。
事实上此刻的清虚也的确不像天地间最强门派的掌门人，他回来之时已经换了一剑极为朴素的灰色袍子，像一个人间教书的老先生。
清虚不顾君临脸上的惊讶，把食盒放在了地上，极其自然的席地而坐。
“饿了吧？”玄离掌门打开食盒，一阵菜香直扑君临的鼻息。他恍然点了点头，然后瞥见清虚从食盒中取了两个瓷杯和一个酒囊，不由惊讶中带着深深担忧。
那瓷杯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可那酒囊却是君临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君临最初修行之时曾无比倚重这个酒囊。
“这是从你师兄定海那儿借来的。”清虚知道君临在想什么，他看着君临脸上担忧的神情，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你不必担心，你师兄借得心甘情愿。吃完这顿饭，这酒囊自然还会还给他。”
“只不过师伯想和你聊聊天，这顿饭或许要吃上许久。若没有一些美酒，总少了几分味道。”
“原来掌门师伯也是爱酒的人，可为何其他师叔伯都不喜欢定海师兄饮酒？”君临听到清虚的解释，放下了自己的担忧，他望着食盒里看起来很美味的家常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爱酒不必嗜酒，君子爱而不贪，才是美事。”清虚认真的回答君临的问题，见君临仍旧站着，不由招手又道：
“你先坐下，尝尝你明依师叔的手艺。这玄离山上师伯最喜欢吃她做的菜，只不过好几十年她都没有心思下厨，今日听说算是从混元鼎中为你接风，她才答应了师伯的请求。”
君临点了点头，在清虚的面前坐下下去。他虽然有些拘谨，却丝毫没有面对掌门的敬畏。不过他仍旧守着苏洵师父教过的道理，用饭时得让长者先动筷子。
这礼仪守得极磨人，清虚反应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君临在等什么。他不由摸着胡子大笑，然后先夹起菜吃了起来。
见长辈终于先享用，君临飞快拿起了碗筷，开始收割饭菜的节奏。清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意外，拿起定海的酒囊往两个瓷杯中倒酒。
刹那间酒香四溢，君临用美味的鱼肉送下几口米饭，眼睛不忘盯着杯中之酒。
“来与师伯喝上一杯。”清虚举起满杯的酒道。
君临恭敬从命，他端起杯子敬了敬清虚，然后一饮而尽。
对面的老人不了君临饮酒还有些小小豪迈，笑着又给君临倒了一杯。两人就这般吃菜互饮，过了一炷香便让腹中有了七八分饱的感觉。
君临狼吞虎咽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目光也越来越聚焦在清虚脸上，最后他缓缓放下了碗筷，咬了咬唇说道：
“掌门师伯，想和君临聊什么？”
“聊一些琐碎遥远的事情。”清虚察觉了君临的紧张，他知道少年有一个秘密锁在心里，既是面对他这个玄离掌门，也难以直言。
不过这并非清虚想聊之事，或者说他已经在这清心殿里和苏洵对弈之时聊了整整一年。
最终他做了决定，而这个故事的未来，无人能参透。
所以清虚开口之事和混元鼎无关，和天启无关，甚至和君临他自己也无关。他看着眼前的孩子，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想不想听苏师弟的故事？”
君临微微一怔，随后眼神一亮。丝毫没有清虚想要和他说的是这个话题。
对于他而言，自小七毅然下山之后。玄离山中他最亲近的人便是苏洵，而身为弟子的他对这个师父也是无比崇拜。
君临知道师父很强，知道他的剑天下无双。却从来不知道他的故事。
那必然是玄离山最精彩的故事。
“我想听。”君临握着酒杯道。
清虚点了点头，饮了最后一杯酒。因为这个故事不容打断，因为他说过君子爱酒不嗜酒。
“故事也是从一个孩子说起，三百多年前，那个孩子和你上山的时候一样大。”
“那时候的玄离山还是这么高，脚下却没有灭魂海。那是神荒修行者朝圣的地方，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从山外而来，有修行求道者，也有上山求医问药的凡人。”
“在无数上山的人中，那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也跟着带着父母上了山。”
“带着父母？”君临知道那个孩子便是三百年前的苏洵，他一直知道师父也来自山外，只是有些好奇他上山的经历
“准确的说，苏师弟带上山的是他父母的骨灰。”清虚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当年在山门与苏洵初见的一幕。
“当时的苏师弟就带着两个白瓷的罐子，看起来像是人间大户人家家中的汤罐。后来他的话中也证实了师兄弟们的猜想，他生于大户人家，后来被父母贱人陷害，家业尽毁。”
“关于他在山下的故事，掌教师伯我就知道这么多。只听说有人看到当时苏师弟穿着一身干净的袍子，无人接引的顺着一座座山爬了上了玄离峰。”
“他上山之后，抱着两个骨灰罐，平静的走过论道场，那是连论道场里的神守也无一人察觉到的平静。最后他推开了清心殿的门，就在这里撞见了正逢相聚的师父和各位首座师叔。”
“就这么…从山下，到了这里？”君临听到此处，不由目瞪口呆。在他心里苏洵的确是最强的人物，可是三百年前，还是一个小男孩的师父怎么能毫无阻碍的闯进了玄离掌门所居的重地。
清虚点了点头，君临的惊讶并不出乎他的意外。三百年前，他身为前任掌教的关门大弟子亦是在此处露出了君临更震惊的表情。
“师父后来和我说，当时的苏师弟心若死灰，真正进入了无物无我的忘尘心寂之境。”
“而当时，师父和众师叔们都对苏洵师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他就像是毫不在乎玄离山最巅峰的一群神仙，反倒是先开口向师父和师叔们问话。”
“苏师弟当时开口便问，各位先生谁是此处的当家。师叔们望着这个莫名闯进来的小孩，听着这话都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苏师弟却以为老先生们都没有听到他的话，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这时候师父才站了出来表明身份。”
“然后苏师弟和师父见了个礼，又开口问话说，你们这里风水很好，我想问有地方装下我爹爹和娘亲么？”
清虚继续说着，努力学着当年的语气神情。
“当时苏师弟手中就抱着两个白瓷罐子，师父只是愣了一下，就知道了师弟口中的父母在何处。”
“当时的玄离乃是整个修行界的圣地，苏师弟抱着那骨灰说要找地方装上一装。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师父当时也是好奇疑惑，却没有直接拒绝苏师弟。他对苏洵师弟说，玄离峰上只有历代祖师的遗骨才能埋藏在此。”
“能不能通融通融。”清虚想起当时苏洵是这般回答的。当时师父和师叔们的表情是那般精彩，无言和淡淡的笑意曾在三百多年前流淌此间。
“为何一定要葬在这里呢？”八代祖师，清虚的师父问道。
“我答应过父亲，要把他葬在神荒风水最好的地方。”当年的苏洵回答得毫不犹豫，让清虚的师父道玄露出苦笑。
这里乃是万族朝拜的玄离山，世人自然都说此处是风水最好的地方。可三百多年前的苏洵就因为听了别人句话，就负双亲骨灰万里而来，说要葬亲于此。
不得不说这是个荒唐的笑话，若世间都是苏洵，玄离峰便是乱葬岗。
可还不等玄离门上一代的强者们出言教育，苏洵便又抢先问道：
“既然能葬玄离祖师，那能不能葬祖师他娘？”
一句话让欲言的上代祖师与首座们齐齐沉默，这话听起来极为像嘲讽，若换一个人开口恐怕立马便要从清心殿中灰飞烟灭。
可说话的是一个平静的男孩，他的表情是那样的较真。他想问的也是那样简单。
“如果可以，那是不是我成为了玄离的祖师，就能让我的爹娘，葬在这里？”
沉默持续了很久，三百年前的众强者面面相顾，最后都把目光看在了苏洵身上。
这一眼，他们看到这孩子的倔强。看到了这孩子的简单和认真。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惊觉到了这孩子的根骨。天地灵气在话间一直围着他周身围绕，仿佛上天赐在赐予他礼物。
八代祖师沉默良久，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苏洵。又望向了遥远的天际。
这一刻，年轻的清虚也不知道师父想什么。他只听到了师父的那句话。
“若有那一日，我以玄离掌门之位，允许你将父母葬在此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