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八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开山大典。
和过往每一次的云开论道一样，整个神荒都因此而沸腾。
其时，玄离山三个字已经在神荒大地渐渐淡去，两百多年前的浩劫阴霾也不复存在。当年各大势力都在蓬勃的发展之中，其时对于论道的热情，算是古往今来之少见。
那一年，也正是黄阙开始逐渐掌握山门事务的一年。在清虚掌门的授意之下，大典诸多的事宜都落在了这个优秀的后辈身上。
而黄阙也的确不负众望，面对山外各大势力还有山门各种俗务，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自然而然，引领宾客之事也归到了黄阙负责之下，一直到如今黄阙还记得那时候迎接的每一位贵宾，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切都如近在眼前般清晰。
第六日之时，玄离山头已经满是万族来宾。而灭魂海中似乎也没有了生灵的动静。那时候的黄阙正准备回到幽玄峰上准备随后的事宜，却在临走之时看到了一位看起来年龄和他相仿的人上了山。
这相仿，只是存在于外表。黄阙却只感觉那独自一人姗姗来迟的客人浑身上下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
像是沉稳，又像是威压。有些让人舒服，却又不知道为何会掀起几分寒意。
“天道楼穆秦川，前来拜会。”
“玄离山黄阙，在此恭迎。”
八十多年前，便是这简单的对白。穆秦川和黄阙结识。阵峰大弟子通晓山外诸事，有些意外于天道楼之人的到来。
因为当年的天道楼不像如今，已经从沧澜国教的位置上跌落了下来。那位前任的老圣主气血衰败，永远失去了踏足神境的机会。而东域境内，佛宗大兴，隐隐要成一家独大的至尊。
拥有千年历史的古楼，已经是内忧外患。不少人都觊觎千年流传下来的传承与神器，随时可能爆发一场宗门之间的战斗。
这种时候，穆秦川身为天道楼年轻一辈最强大的那人，不应该出现在玄离山上。可是他却来了，虽然姗姗来迟，可却是来的丝毫没有让人感受到犹疑。
当年的穆秦川，仿佛是注定要压轴登场。注定要拉开一场流传后世的惊艳序幕。
不知道为何，黄阙觉得很喜欢穆秦川身上的这种感觉。初见之时他便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在例行接引之事，而是跟穆秦川一同漫步上山。
那年，黄阙和穆秦川走得很慢，慢到足以聊很多的话题。从宇宙星辰，到山内山外。再到黄阙最沉浸的阵法之道，穆秦川的谈吐见识，都让他颇有些惊艳。
他说天道楼本身也就是一座阵，而在楼中的也其实是阵中人。
这句话黄阙记得很清楚，而穆秦川的深远的看法却还不止于此。他还说天地其实也是一座阵，一座叫做神荒的大阵。那些看似自由之人其实并不自由，那些寻道之人，也终难得道。
这些话，黄阙从来没有从自己的师叔伯们口中听过。一时间难以明白其中道理。他们也并没有深究这可能是忽然来了兴致的言论，又聊了许多其他。
比如异魔。
来玄离山中，谈论异魔其实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因为山外的人往往只有走到这里，他们才像是恍惚想起来，这世间曾经有一场浩劫席卷天地，最后终结于此。
可他们谈论的时候，往往会带着一些厌恶，或者是畏惧。若是在玄离山弟子面前，一切则会带一些或许虚伪或者真诚的恭敬。
唯有穆秦川，和黄阙在幽玄峰上回望来路，说出了让阵峰弟子心中惊骇的话。
“我觉得，玄离山不应该变成今日这样…”
那年穆秦川的一声长叹，叹进了黄阙的心中。他并没有大声训斥这个对师门有所疑议的男子。
“所谓浩劫，便是上天注定要让一个新的秩序和世界新生，可是玄离门却挡住了上天的意志和步伐。换一种说法，新的秩序和世界，也本应该属于玄离。因为你们山中有那个人的剑，还有太上玄清，霸道天武。”
“七千八百年，可以入世，可以改变一切。玄离山却像是远在神荒之外的异域，没有阻止过战乱，没有兴迭过王朝，却把山的影子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不该…不该…”
穆秦川像是一个失心之人，默默自语。黄阙站在他的身侧，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穆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做？”
这是黄阙第一次称人为先生，因为这个称呼带着求教之意。穆秦川仿佛没有做好准备真正的给阵峰大弟子上一课，当时只是神色有些歉意和尴尬的回了一句话：
“我没想好。”
黄阙一时无言，心中却有些失落。可是穆秦川却朝着他笑了笑，又道：
“不过若是我有想好的一天，或许愿意告诉黄阙兄弟一声。”
“那你我便互留传信之物，哪怕是云开大典结束封山之后，也可以互通些趣事。”
“如此也好。”
二人都不是扭捏之人，和每两个互相欣赏的人一样两人为彼此以后的接触留下了一个机会。
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次机会被两个人都把握的很好。随后那年云开大典上发生过的事情，至今仍旧在流传。那个上山论道的最后来客，却以最辉煌的姿态，让众人忘记了当年的一切。
万族只记得穆秦川证道成神，化神劫为大雨。均分一劫在整个世间。
他们只记得天道楼从此再度崛起，穆秦川逼伽蓝寺方丈圆寂，逼神皇退兵，天道楼自此天下第一楼。
毫无疑问，那一年最辉煌的事情都是属于穆秦川的。却没有人知道，这位圣主在玄离山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此后的每一年，每一个月，传讯在信物之间从未断绝。一年十二封，如今已是一百多次的解惑答疑。
没人知道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没人知道穆秦川多少次在信的高谈阔论震撼着黄阙的内心。
那些神境强者看到的预兆，那些对天地的感知，那些对本源的探寻。
还有异魔，还有混沌。黄阙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自身的修为也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强大。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难以去正视的事实：
“师父，穆圣主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样的玄离山，留着其实对神荒来说，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