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思索了片刻说:“墨爱卿这想法确实不错,只是翰林院中的史料也不完善,若是由你主持此事,又该如何处理呢?”
墨云宁对着皇帝拱了拱手说:“我大宁的史料也并非只在翰林院之中,百官的家中应该都有藏书、民间的大儒想必也有不少藏书,这些藏书之中,总能找到可以完善史料的内容,我们只要以翰林院的名义向他们借书便好。”
皇帝点了点头,继而又开口道:“此事说来容易,只是爱卿你也是读书之人,应该明白在读书人的心中,书比命贵,那些人又如何肯将视若性命的珍贵藏书献出来呢?”
若是墨云汐在这里,肯定要忍不住怼一句“书比命贵那是以前,有了活字印刷术之后,除了一些孤本之外,那些书迟早广泛流传于世的。”
墨云宁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种时候他也不好说这些,只是轻笑一声开口道:“读书之人,爱书胜过爱自己的命,爱名声却又胜过爱书。只要我们在编纂史料的时候将献书之人的姓名、身份、献书的时间全部记录在其中,让他们的名字随着史书流传千古,想来没有多少读书人不愿意的。况且我们只是借书,并不是将他们的藏书据为己有。用暂时借出藏书换取一个流传千古的机会,想来那些大儒们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墨云宁一边说着,皇帝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皇帝拍板说:“这样,你回去之后同翰林院的同僚们商议一下,拿出来一个完善的方案,回头你用奏折给朕呈上来。去吧。”说着皇帝还摆了摆手。
“是。臣告退。”墨云宁行过礼之后便离开了御书房,离开的时候还正好碰上了回来御书房的张公公。墨云宁心下明白,墨远岚终于不用在金殿上跪着了。
不过在墨云宁看来,墨远岚贸然出来说话结果受罚的事情也同他没什么关系,所以只是给张公公行了个礼,墨云宁便回了翰林院中。
张公公进了御书房之后问了皇帝一句:“陛下可说了那事了?”
皇帝闻言微微一愣,继而一拍额头说:“哎呀!朕给忘了!这……哎呀,墨云宁突然提出了编纂史书的事情,朕觉得挺有道理便和他探讨了一会儿让他去和翰林院的人商讨这件事去了……啧啧,看不出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能把朕绕进去,害的朕连正事都没想起来说。”
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墨云宁给带歪了话题忘了正事,一定是这样的,墨云宁同墨云汐是兄妹,又和康顺王府有点交情,谁知他是不是也和凤凌寒相熟,帮着他们来气自己呢?
越想越歪的皇帝早忘了一开始是他为了打开话题拉近关系先问了墨云宁在翰林院有何感想了。
张公公看到皇帝那一脸懊悔的样子,赔笑着开口说:“墨云宁还没走远,要不然奴才给您追上去把他喊回来?”
“算了算了。”皇帝摆了摆手心累地说,“朕堂堂大宁天子,为了把女儿嫁给他还得再把他喊回来一次?这像话吗?算了,不管怎么说,他若能把编纂史书这件事办好也算是办了一件正事。至于赐婚的事情,就等到他上折子的那天再说吧。”
说完皇帝自己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听说这几日有不少大臣托媒人去墨家说媒……去给朕查一查,这些托媒人去说媒的都有谁,朕倒要看看,这新科状元才刚出来几天,都是谁这么急着拉拢他!”
墨云宁倒是不知道皇帝喊他去御书房原本是为了给他赐婚,这一天他都在和翰林院的人探讨如何把编纂史书这件事付诸于实际。这件事若成了说来是墨云宁的功劳,但是翰林院这些人也会跟着沾不少的光,再加上墨云宁才华横溢、性格温雅谦逊,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居功自傲,倒是让翰林院的同僚们对他好感倍增。
下午墨云宁回到家中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家门口停着几顶普通的小轿子,猜也猜得到是那些媒人登门说媒,墨云宁忍不住摇了摇头,绕到后街无人的角落里一个提气便翻过墙头回了自己的家中。
凭着墨云宁的功夫,翻个墙头根本连动静都不会有,因而西府的家丁看到自家二少爷突然出现在书房中的时候全都震惊了。不过再想想夫人正在招待的那几个京城中有名的媒人,他们倒也多少理解了一些。少爷这样优秀的人,京中那些官家小姐哪里配得上?是该躲着那些嘴上没边的媒人们一些。
墨云宁回到家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有关编纂史书的想法写了一封信,让玄焰宗的弟子送往了北境前线。墨云宁虽然和苏京墨一样不知道墨云汐的真实来历,但是他们二人以及凤凌寒对墨云汐的某一个观点倒是一模一样——墨云汐新鲜想法多,有什么事同她说一说,说不定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玄焰宗弟子前脚带着信离开,墨云开后脚就带着长笙跑进了墨云宁的书房。
看到墨云宁之后,墨云开哈哈一笑说:“我就说吧,二哥你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才对,那些媒人有那么可怕吗?吓得二哥你都不敢走正门了?就是不知道二哥你是走角门回来的,还是翻墙回来的啊?”
墨云宁看了满脸幸灾乐祸的墨云开一眼,摇了摇头说:“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你今日倒是回来的早,看你这样子是跑着玩去了吧?先生布置的功课可都完成了?”
墨云开学着墨云汐的样子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说:“今日先生家中有事,下午都没上课,至于先生布置的功课,都是小意思,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早就完成了。”
“简单么?”墨云宁轻笑了一声说,“你过来,既然你觉得先生教的东西简单,那我教给你一些复杂的。”
墨云开闻言立刻就换了一张苦瓜脸说:“不不不还是算了吧……我想起来师父给我留了点小玩意,我得先去熟悉一下那些玩意的拆装。”说完墨云开连长笙都没等,撒腿就跑了。
北齐属于半农耕半放牧式的国家,所以北齐的国境内鲜少有城池的存在,大多数都是帐篷群为主的游牧群族。
离一处帐篷群不远的地方,墨云汐用一块薄薄的黑纱遮住双眼,穿了一身白衣、披着白色斗篷,带了一队和她一样装束的大宁将士们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有些深入北齐的国土了。
这个时节大宁的土地上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场景、北齐的大片土地却还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着。
行军半月有余,虽然他们还没有到达北齐的最深处,脚下却已经是一层半尺来厚的冰雪。
就在大宁的军队在南方百里处扎营的时候,北齐的天空还在零星飘着小雪,好在今日总算是晴天了。
墨云汐透过那一层薄如蝉翼的黑纱向着远处看去,除了远处的帐篷群之外,极目远眺,肉眼可见的只有茫茫冰雪。
这里没有鸟语花香、也没有野兽存在的痕迹、甚至连枯草和新春酿出来的草芽都被冰雪所掩埋,只有隐隐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尽管如此,却也像是被这寒冷的天气给冻结了一样。
墨云汐四下望了望之后总算在雪地里看到了一处异样的突起,忙几步走了过去,她身后的大宁将士们也纷纷跟了上来。顾不得冰雪的刺骨寒凉,墨云汐蹲下身子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扒开了冰雪,发现一具早已失去年轻生命的人的身体就这样仰躺在皑皑白雪之中,咽喉处的猩红看起来是那样的刺眼。
很显然,这年轻的大宁士兵是被一箭封喉而死的。
沉默了许久的墨云汐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都给我挖!挖开冰雪,把我们自己的兄弟都挖出来!”
她身后的将士们立刻上前,在附近七手八脚地挖了起来。
一具一具的大宁将士的尸体被挖了出来,这些将士们外面穿着的铠甲全都消失了。
墨云汐皱了皱眉头,神色并不是太好。那些北齐士兵杀了他们,还脱去了他们的铠甲。
一共二十个人,没有一个生还者。在这样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即便没有被杀死,也极有可能被冻死。
墨云汐从大军扎好营地开始就带人出来找这两队出来探查地形的人了,到现在却只找到了二十具尸体。
长叹了一口气,墨云汐的心情几乎差到了极点。
北齐疆土广阔又没有固定的城池,这反而成了他们的一处优势,像是打游击一般,有时候北齐小股的骑兵对大宁的军队不断骚扰,还真是让大宁没什么办法。
墨云汐皱了皱眉头,将几个死不瞑目的将士们的眼睛一一合上,然后和其他将士们一起动手挖了一个大坑,把这些兄弟们都安葬了。
没有立碑,也不用立碑,因为没有人会来这样的地方祭奠他们,可是没有办法,这里离大宁的营地太远了,他们无法把这些尸体带回去。
站在埋好的土堆前沉默了片刻之后,墨云汐对自己身后的二百余名将士们寒声道:“走,去给他们报仇。”
跟着大军在北齐的土地上征战了半个多月之后,墨云汐已经和一个真正的将军没什么区别了,她可以在遇到小股敌军的时候无情而迅速地将他们杀灭,也可以在遇到大股敌军之后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的将士们离开。
因为墨云汐心中清楚,她不同于其他女子,想要站立在巅峰,总得承受住攀爬时的辛苦乃至痛苦,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不同于带着弟兄们四处杀敌的墨云汐,如今康灵玉一直跟着中军,受墨云汐的感染,她直接留在了伤兵营之中,尽自己所能帮助着那些伤兵,正如墨云汐所说,就算不上战场,也不见得不是在保护大宁的百姓,也不见得不是在杀敌。
况且,苏京墨也并没有离开中军,再加上身为主帅的凤凌寒,到最后居然只有墨云汐一个人带人杀到了最前线。
正因为如此,墨云宁的信几经周折到了中军的时候,墨云汐并没有看到。直到第二日她带着将士们归来。
伤兵营中,康灵玉原本正在帮着一位伤兵上药,忽然听到外面起了喧哗声:“莫校外回来了!”
康灵玉快速而熟练地帮那个伤兵上好了药、包扎好了伤口之后便跑出了营帐,然后便看到了原本一身白衣的墨云汐染了一身的鲜血回来了。
不只是墨云汐,他们这一群同行的大宁将士无一不是浑身染血,一身为了在雪中方便隐藏的白衣基本上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看着墨云汐衣摆上浓到快要滴下来的血色,康灵玉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迎了上去问:“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墨云汐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两匹马,“那边有几个受了伤的兄弟,让伤兵营的兄弟们过来处理一下吧。”
“既然没事就先来帅帐吧,侯爷那里有点事情找你。”康灵玉说着吩咐了伤兵营的医兵来帮忙看看伤兵,之后便和墨云汐一起进了帅帐,此时帅帐里面只有凤凌寒和苏京墨两人。
看到墨云汐那一身的血迹,凤凌寒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在怀中柔声说:“云汐,你还是跟着我在中军吧,你这样子我看得心疼。”
墨云汐沉默了片刻才笑了笑开口说:“没事的啊,我倒是习惯了,只是每每看着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离开,心里总是会难受。”
说着墨云汐摇了摇头说:“不说这个了,灵玉说你喊我来有事,怎么了?”
凤凌寒闻言回到自己的书案边,在一堆文件之中抽出了一封信说:“小白给你的,你先看看。”
墨云汐接过信拆开看了看,挑了挑眉问:“重新编纂史书?二哥自己想到的?”
“怎么了?”苏京墨好奇地问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信说,“这不是说了吗?他自己想到的,翰林院的人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些完善和补充。”
“没……没什么……”墨云汐说着扯了扯嘴角。
厉害了我的二哥,这是要见证一部异世界版本史记的诞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