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我们俩吃的食髓无味。
虽然有肉有菜,比起上一顿要丰盛的多,但是形同嚼蜡,直到吃完,都没有尝出一点味道。
我曾听潇晓说过一句话,她说,人这种东西,记忆力极强,尤其是对于那些悲伤的东西,蚀骨剜心的更甚。
以前我总嘲讽她那个人大道理一堆,有用的没有几句,如今看来,她倒是每一句都成金玉良言了。
从陈森住进来以后,最难熬的就是晚饭后那段时间,在客厅闲坐不是,回卧室睡觉也不是。
我坐在沙发上剥着开心果吃,一颗颗雪白的硬壳在我手中掉落,剥几颗,扔进嘴里,嚼的牙都酸楚。
陈森长腿交叉,手里翻着一本不知名的书,我瞍一眼,垂下眼。
电视里播着某一段牙膏广告,屏幕上挤着一排排人,龇牙咧嘴,露着一排排大牙齿,在荧光屏幕下白的扎眼。
“明天咱们去看看阿鞅吧!”陈森突兀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声音有些低,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忽略。
我剥着开心果的手极快,听到他说话,抬眼,挑眉,“什么?”
“我说,明天咱们去看看阿鞅吧!”陈森重复,说完,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我身上,“明天是阿鞅去世的纪念日!”
闻言,我心底咯噔一下,手里刚剥下的开心果仁掉落。
小小的果仁从我手间滑落,顺着光滑的地面一直溜到茶几那头,最后在陈森拖鞋旁停下。
陈森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扔进垃圾桶内,“今年算起来,有六年了吧,当年阿鞅做出那样的事,让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我手里还攥着两个开心果的壳,硬硬的,咯的手疼。
我闷不做声,陈森伸手,把茶几上功夫茶杯冲洗了一遍,给我沏了壶茶,递到我面前,“许安,你回来后,看过阿鞅吗?”
我没接陈森的茶,头垂的快要低进地里,心一下一下的抽着。
我从回来后,没去看过商鞅,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光是偶尔想起,都能让我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疼痛不安,我不敢想,如果真的站到他墓碑面前,我会怎样!
陈森起身,走到我身边,静坐着,温热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攥紧,以示安抚。
我落眼在他小麦色肌肤的手背上,上面有几道浅浅的伤疤。
曾经,陈森的皮肤白皙的能掐出水来,让我看着都心生嫉妒,可现在……
翌日。
从前一晚陈森说今天要去看商鞅开始,我便一晚上裹在被子里难以安睡,手攥着脖子上商鞅的照片,心难安!
早上,我跟陈森一同来到商鞅的墓地。
我一身黑色风衣里面一件白色连衣裙打底,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来墓地吊唁。
黑色的太阳镜遮挡了大半张脸,在台阶上每走一步,步履艰难。
“你这副打扮,是生怕人不知道你要来墓地?”陈森有意调节气氛,在我身边打趣。
我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点跟他调侃的心思都没有,垂下眼睫,应声,“是啊!生怕商家的人以为我是狼心狗肺,这么多年,忘记了吊唁!”
听到我的话,陈森跟在我身边,默了声。
陈森的步子铿锵有力,前一日下过雨的水坑,在他的脚下溅起水花。
我斜眼,睨了一眼他的脚下,“有意?无意?”
陈森低头,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上满是泥水,不以为然,“无碍!”
陈森引路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身后,扫过墓地,心底默哀,这么些墓碑,也不知道哪些是英年早逝,哪些是含恨而终!
抵达商鞅墓地的路需要攀上几百个台阶,有些高,有些陡。
陈森故意走的很慢,有意照拂我,但是却没回手拉着我,我想,他应该是顾及到商鞅的面子。
登上所有台阶,我有些气喘,陈森在一处墓地前停下,指了指最前面那一个孤零零的墓碑,“那就是阿鞅的墓,我就不过去了!”
陈森说着,从兜内摸出一根烟,叼在嘴前,边走,边拿出打火机点燃。
我侧眼看着他,打火机燃了几下,被斜打过来的风扑灭,他抬手挡着,才勉强点燃。
我垂眼,踩在青石路上,走到商鞅墓碑上。
墓碑上的商鞅,放荡不羁的笑着,颇有以前的风范。
我站在他墓碑前,久久没作声,良久,开口,说了句,“商鞅,好久不见!”
是啊!
好久不见!
都六年了,能不久吗?
久到怕是他都要再度投胎转世了!
我俯下身,白皙纤细的手指摸上他墓碑上的照片,扬起唇角,“谢谢你的心脏,想知道我过的很好,你说说你多傻,竟然为了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我讥讽,挖苦,心想着,如果商鞅能听到我说话,他一定会对我火冒三丈,然后拿手直直指着我,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惜,不论我说什么,说的再刻薄,说的再吝啬,他都终究只是看着我淡淡的笑着,如同在看一个哭闹不安的孩子,无可奈何!
“商鞅,你知道吗?在躺在病床上岌岌可危的那刻,我是真的怕死,怕的要命,我怕,如果我不在了,我的贺女士,白发人送黑发人撑不下去,
可是,当我醒来得知自己左心房的那颗心脏,是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时候,我又在想,我还不如就那样死去,一了百了,倒也算得上干干净净,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心狠?丢下商老爷子,丢下陈森,
丢下我……”说到最后一句,我强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
我到现在都一直不能理解商鞅,我不知道他对我的情感从何时而生,更不知道他对我的情感从何时变得根深蒂固,都能一命抵一命来换!
若换成我,我就算是再深爱一个人,怕也做不到他这步。
活着多好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
我手摸着商鞅的墓碑,心里默默的碎念着,他墓碑的冰凉从指尖直直蔓延到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