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晚黄昏。
睁开混沌的的眼,看了眼坐在病床旁的李梅,又转眼看了看站在窗璃前的我,沙哑着声音开口,“你怎么来了?”
“暖暖来还不是为了看你,不然你以为这地方谁愿意来啊?”李梅怒嗔,生怕许世宗会惹我生气。
许世宗没作声,沉默了会儿,复而又抬眼,看向李梅,“她是不是知道了?”
面对许世宗的问话,李梅没开口,将头偏过一侧,眼神闪躲,“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许世宗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李梅是心虚,长吸了一口气,抬手,愤然的将手边的床头柜推倒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李梅受惊,倏地起身。
许世宗脸色难堪,猛咳嗽几声,“你是不是看我快死了,所以我说话不管用了,我不是跟你说不让你告诉她吗?”
“你以为我想说?如果我不说,你以为暖暖会过来看你?”李梅被许世宗吼的委屈,反击,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宁愿不让她看我,也不愿意……”许世宗口中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李梅哭哭啼啼,在陈森的搀扶下出了病房。
我俯身,将床头柜扶起,拉过李梅的座椅坐下,把许世宗的被子往肩膀处扯了扯,“从小到大,你的脾气都一样,火爆到不行,而且专挑亲近的人撒火!”
许世宗不作声,乖乖躺着,时不时深吸几口气,以调节情绪。
“梅姨其实对你不错,你一把老骨头了,人家还年轻,愿意在你生病的伺候你,不离不弃,也实属不易!”我抿紧唇,第一次当着许世宗的面说李梅好话。
闻言,许世宗脸上也是诧异了下,最后闷声闷气的回了句,“谁要她伺候我,你们都走了才好!”
“我们都走了,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嗤笑,转眼看了下一旁的暖水壶,“要喝点水吗?”
许世宗执拗,既不说喝,也不说不喝,我汲气,“多喝点水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我这身子,能撑得过今年冬天就不错……”许世宗回应,脸色淡然,一点都没有对死的恐惧。
我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拿过暖水壶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许世宗默声,看着我手里的水杯,“我起来喝!”
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尾,把床头缓缓摇起来些,又走上前把水杯递到他手里。
“慢点喝,有些烫!”我嘱咐,落坐在椅子上。
许世宗现在是真的瘦,拿着水杯的手满是沟壑明显的骨头,让人看着都害怕。
许世宗看着杯内的水,一点点喝着,是时不时抬眼看看我,“你……不恨我了?”
我没作答,视线落在病房门外,“当年,你为什么选择梅姨,放弃我妈?”
许世宗端着水杯的手抖了下,苦笑,“原来,你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
怎么能放得下?
年少时所受的那些苦,那些耻辱,还有我眼看着贺女士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怎么能忘?
不能忘,又怎么谈放得下?
“暖暖,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想解释,是我对不起你妈,你恨我,是应该的,就算你恨我一辈子、下辈子,我都毫无怨言!”许世宗叹息,眼神迷惘,像是陷入了沉思。
时间是个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圈了进去,让你欢喜,也让你悲伤。
我没再追问关于他们三人从前的事,静静的坐在病床旁,守着他,唠了些家常。
许世宗向来都是聪明人,看出我已经不想再揪着不放,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悠悠的问了句,“陈森待你,好吗?”
“好!”我回应,不知怎么,话一出口,忽然眼睛有些涨的发酸。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家人关爱的原因,许世宗的这句话,让我暖心又悲情。
“好就行,如果你觉得他是个踏实可靠的人,就早点盘算结婚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结婚生孩子,这样,我跟你妈,都能安心一些!”许世宗继续碎念。
我点头,承应,“已经准备好在我妈周年葬礼后结婚,到时候……你跟梅姨记得过来!”
我说完,许世宗愣了下,老泪纵横的点头,“好,好,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了,我是应该去的!”
许世宗的身体虚弱的厉害,跟我聊了约莫两个小时,便产生了倦意,我安顿他睡下,蹑手蹑脚的走出病房。
楼道内,李梅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拿着纸巾抹眼泪,跟陈森说着埋怨许世宗的话,“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选择他,我处处都是为了他好,他倒好,猪八戒倒打一耙!”
陈森不太会安慰人,不停的递出纸巾。
见我走近,陈森自觉起身,“梅姨很难过,你好好安慰下!”
我点头应声,坐下,把手搭在李梅肩膀上,“都过大半辈子了,现在才知道后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晚!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明天就去跟他离婚,然后去婚恋网站注册个相亲信息!”李梅愤懑的说着,红肿的眼睛跟核桃般大小。
“您这么大年纪了去婚恋网站注册信息,就不怕熟人看到了,说您为老不尊?”我提唇笑笑,边说,边故意推攘了下她的身子。
李梅闻言,脸色僵住,“那怎么?你们老许家还讹住我了不成?”
面对李梅的话,我只是轻轻浅浅的笑了笑,没继续接话,也没反驳。
最近,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许世宗的病犹如一记惊雷,让我措手不及。
我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跟许世宗和好,更没想过有生之年会像哄顺贺女士一样,哄顺李梅!
楼道里,形形色色的人匆匆走过,我跟李梅并排坐着,心底忽然对她很是同情——再过些时日,许老头走了,她膝下无儿无女,要怎么活?
李梅倾靠在我身上,不言不语,陷入了静默,如同一尊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