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死后不过三日,宫中便下达了进封世子的圣旨,彼时,因沈从浔尚在养病,便一切从简,并未举办宴席,只诏告天下,封沈国公府长公子沈从浔为世子。
这个称号,实在是来得太迟了。这些年,沈从浔早已成为沈国公府的一家之主,若不是因为其父沈墨,恐怕他早已被封为世子。当年,沈老国公去世之前,一心想要早已出家的沈墨还俗,重新肩负起沈氏一族的责任,也好让尚未及冠的沈从浔能够轻松一些,不必一个人扛起这偌大的沈家。可奈何,沈墨铁了心的不肯还俗,狠心地将这个重担丢到了儿子的身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沈从浔的世子封号可谓是实至名归,但却无人知晓,他心中对自己的父亲,可曾有过一丝的痛恨,片刻的埋怨?
永安侯府,归春苑。
这日,傅瑾睿本打算进宫向皇上述职,却遇明重告知,顾夜有事找他。于是,傅瑾睿便决定先去一趟云燕楼。
到了云燕楼后,出乎意料的是,叶浅居然也在。
顾夜一副玩味地笑意看着傅瑾睿:“早就听楼主说公子娶的这位夫人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傅瑾睿懒得理他,径直在叶浅身边坐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打探消息。”叶浅难得如此直接的回答他的问题。
“纪临寒?”
“没错。”叶浅神色漠然,眸中泛着凉意:“既然他在陵安送了一份大礼给我,我也应当礼尚往来,回他一份。”
傅瑾睿皱了皱眉:“你想怎么做?”
“哎,别着急啊!公子还是先听一听我带给你的消息吧!”顾夜及时地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对话,一脸得意地说道:“昨日楼里来了两个负责搬运官府押送物资的伙计,一壶酒下肚,两个人都飘了起来,从他们口中,我知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何事?”
“送往亲王府中的年底贡品里,藏了整整四车的兵刃箭支,还夹带了少量的火药。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临亲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吗?”
傅瑾睿的神色霎时转冷,眉目间的慵懒和淡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幽深。
良久,傅瑾睿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他想造反。”
叶浅和顾夜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想必是也已经猜到。只是傅瑾睿的心中,却仍有疑虑。他本以为纪临寒若真要反,必定会采用里应外合的办法,将主力全都集中到城外,然后制造混乱,趁着盛京大乱之时攻入,一举拿下。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纪临寒竟然会堂而皇之地从盛京城中造反?这么做,于他而言并非是最谨慎的主意,可他仍然选择这么做,那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顾夜撑着头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说不通,还特地派人去跟着那两个伙计,唯恐这是纪临寒给我们下得套,故意引我们上钩。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纪临寒,他要从盛京城中造反。”
叶浅微微蹙着眉,低声开口道:“或许,是因为他另有目的?亦或许,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对他更有利的契机。”
“契机?契机……”傅瑾睿低低地呢喃着,右手情不自禁地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叩着,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忽然,他眯了眯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我知道了。”
傅瑾睿的话音刚刚落地,顾夜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傅瑾睿说道:“我也知道了!”
“年底的祭天仪式!”
“祭天。”
二人齐齐开口,心照不宣。
叶浅亦皱了皱眉,没想到纪临寒的野心这么大,竟真的要举兵造反。她虽不清楚在十二年前那场恩怨中皇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这些年,皇上待他如此不薄,他却要弑兄夺位。这样的人,果然是没有心的。
傅瑾睿挑眉看向顾夜:“不错,比你们楼主聪明多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应无痕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顾夜得意洋洋地回道:“那是,我可是勾月楼里边儿最聪明睿智的,我们楼主哪能跟我比!”
“嗯,若你能有两分阿星的沉着就更好了。”
顾夜顿时不高兴了,白了傅瑾睿一眼,悠悠地叹了口气:“唉,说起我家阿星,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愁啊……”
叶浅抽了抽嘴角:“你确定阿星用得着你替她愁?”
“她固然不用,可我这个做哥哥的怎能不替她操心呢?她和萧阁主之间的孽缘,唉,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那就说正事吧。”傅瑾睿及时将顾夜拉回了正题上:“你可知道纪临寒在贡品中夹带的那些东西在哪儿?”
顾夜不自然地微微蹙眉:“我怎么知道在哪儿?那两个伙计也不过是负责搬运的,纪临寒将那些东西藏在了哪儿,谁知道呢!”
“呵。”傅瑾睿轻笑一声,定定地看着他道:“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你顾夜,岂是那种甘愿不明不白的人?”
顾夜的性子,傅瑾睿太了解了,他做事决不会半途而废,露出苗头的事情,他便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不查个所以然出来,他半夜准得睡不着觉!
顾夜被傅瑾睿盯的头皮阵阵发麻,只得老老实实,一脸不情愿地回道:“就在他的沉鱼阁里。”
傅瑾睿微微颔首,果然如此。
“既然知道了他藏匿兵器的地方,那我们便可以设计将那些兵器搜查出来,呈到皇上的面前。”叶浅默默地说道,她就不信纪云桓待纪临寒好到可以忽视他觊觎自己的皇位。
之前的种种,包括流火寨一事,纪云桓尚且可以因为对他心怀愧疚而一再纵容他,但如今,他威胁到的可是自己的皇位,她不信纪云桓仍旧可以无动于衷!
对于叶浅的提议,顾夜表示赞同道:“不知夫人可有什么具体的妙计?”
叶浅睨了顾夜一眼,她都还没说呢,就被他冠上了“妙计”的帽子,他们兄妹二人,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油嘴滑舌,性子相差岂是一星半点,当真教人怀疑,到底是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傅瑾睿饶有兴致的看向叶浅:“浅浅,你有主意?”
叶浅挑了挑眉,眼底浮光暗动:“主意谈不上,就是忽然想起以前在山上时,良叔总爱藏酒喝,阿婶不愿与他置气,便借着抓耗子为由,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把良叔私藏的酒全挖了出来……”
叶浅说罢,傅瑾睿与顾夜的眼中齐齐浮现出一抹惊喜,尤其是傅瑾睿,隐隐带着一丝得意和欣慰,分明是在说:自家夫人有出息了!
“浅浅,为夫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
顾夜不屑地撇了撇嘴,以前看萧清疏对阿星献殷勤也就罢了,如今又要看他们夫妻二人秀恩爱,这世道……唉,忽然有点想念楼主啊……
嗯?等等……
“夫人还在山上住过?厉害啊!”
“……”
夜,归春苑内书房。
傅瑾睿将两封写好的信递给明重,缓缓吩咐道:“分别派月影去送给萧清疏和应无痕,要尽快。”
明重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可是萧阁主的下落……”
“动用全部月影的力量去找,务必要在年底祭天之前找到他。”
“是。”
明重将信收好,欲转身出去,却被傅瑾睿再次叫住。
“西北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阿远在军中,一切可好?”
算起来,傅远柌也已经抵达西北有些日子了,却一直没有写信回来,想必是还生着气,怪傅瑾睿没有及时通知他叶家的事情。
明重摇了摇头,说来也怪,傅远柌那般绷不住的人,竟然能忍受这么长时间音信全无,倒让明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也不知他在西北待的如何,有没有被那里的风雪给吹傻……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傅瑾睿示意明重退下道:“你去吧。”
“是。”
明重行礼告退,打开门走出去,对叶浅颔了颔首:“夫人。”
叶浅点头应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明重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才缓步离去。
“你打算何时动手?”叶浅在傅瑾睿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傅瑾睿默了片刻,目光悠远道:“浅浅,不瞒你说,此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明日一早,我会进宫去见皇上,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叶浅顿时皱起眉头,眼里隐约闪过一丝不安。
“你的意思你,即便我们将纪临寒夹带兵器一事抖了出来,皇上也有不一定会对纪临寒有所处置?”
傅瑾睿缓缓地点头,叶浅却不太相信这个可能。
“这毕竟事关皇位与天下,就算皇上再念及手足之情,也不至于眼看着纪临寒从他手中夺走皇位吧!”
倘若真的如此,那纪云桓这个帝王做的还有何意义?他干脆直接拱手让给纪临寒好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二人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