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疏从应无痕的房中走出来时，顾夜站在楼下冲他招了招手，身边还站着一名无心阁的人。
“萧阁主，你的人来了。”
“知道了。”
萧清疏淡淡地应了一声，缓缓往楼下走去。
顾夜识趣地拱了拱手，将大堂留给了他们，转身向厨房走去。
“阁主。”那人戴着无心阁的半张银质面具，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了萧清疏的面前。
萧清疏点了点头：“起来吧。”
“多谢阁主。”
“交代给你们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阁主，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您交代我们探查叶霆的下落，已经有消息了。”
“他在哪儿？”
“军机大臣赵毕的府邸。”
萧清疏微微一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纪临寒倒是会藏人，竟然将叶霆藏到了赵毕的府中，只可惜，还是被他们无心阁给找到了。
他虽然被迫答应了背叛傅瑾睿，可也仅限于将月影调出盛京那一件事情，他可没答应在其他事情上依然会帮纪临寒，比如叶霆，他照找不误。
“我知道了，派人监视着赵府，切勿把人丢了。”
“是。”
已经歇业数日的云燕楼内，此刻空荡寂静，只剩了萧清疏一个人，他若有所思的看向桌边的两只瓷杯，那是自己和傅瑾睿早上喝早茶时用过的。
傅瑾睿，抱歉，为了阿星，我必须要对不起你了。而叶霆的下落，就当做是我提前与你赔罪好了。
但愿此番兵荒马乱过去之后，你我依然能够坐在一起共饮一杯。
腊月二十七，夜。
军机大臣赵毕的府邸，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丝竹乐声不绝于耳，正厅内两排舞姬身姿婀娜，行云流水的舞动着，坐在高位之上的赵毕怀中揽了名舞姬，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就在两日前，纪临寒将一个被黑布蒙着脸的人送了过来，要他好好看管，不容有一丝闪失，并吩咐他于腊月二十九祭天大礼时将此人带到亓烽台。此事若办成了，西北驻军总管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此刻，赵毕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握西北兵权那一刻的辉煌，十五万将士齐齐向他跪拜行礼，那样的场面，怕是他做梦都不曾梦到的。
正厅内的赵毕，纸醉金迷，沉溺在他的美梦当中，殊不知此刻就在他正头上的房顶上，一个修长轻盈的身影落了下来，踩在瓦片上的刹那，竟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男子一袭黑衣隐在夜色之中，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慵懒促狭的桃花眼，俯瞰着这座府邸，辨别着方位。
忽然，他眯了眯眼，像是确定了什么，再次轻轻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
片刻后，男子出现在了赵府的藏书阁门前，借着夜色，男子射出两支短箭，将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放倒，而后信步走进了藏书阁内。
屋内一片漆黑，男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从烛台上取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扯下了脸上的面巾，昏黄的烛火中，映出一张清冷如玉的脸庞，嘴角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
“不愧是无心阁，连机关都摸得一清二楚。”傅瑾睿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而后走向桌边，轻轻按了按桌上的那顶紫金香炉，只听咔嚓一声，正对着桌案的那面墙开出了一扇小门，里头发出微弱的光芒。
傅瑾睿没有多做停留，立即闪身走了进去，小门重新掩上，屋内霎时归于黑暗和寂静。
沿着门后的路一直走下去，傅瑾睿终于看到了一间小屋，也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人，叶霆。
此刻，叶霆仍旧被黑布蒙着脑袋，捆在一把铜制的椅子上，手脚皆拴了铁链，挂着重重的锁头。
听到脚步声，叶霆晃了晃手上的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他喉间的呜咽声。
傅瑾睿将手中的蜡烛吹灭，只留了墙上的那一支，缓缓走到叶霆跟前，尽量将嗓音放的平和：“叶将军，我是傅瑾睿。”
“唔，呜呜呜呜……”
“您别激动，我会将您的头上的面罩取下来，您先闭上眼睛，一定不要很快的睁开，知道了吗？”
“呜呜！”
见叶霆点了头，傅瑾睿才放心地去取他头上的面罩。看他这样子，一定是被蒙了许久，眼下若是冒然睁开眼睛，必定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伤双眼。
傅瑾睿小心地将面罩取了下来，一边去解勒着他嘴巴的绳子，一边低声宽慰道：“叶将军，一定不要着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睁开。”
“好……”叶霆的嗓音甚是沙哑，说得极其模糊。
他已经许多天没有与人说过话了，自陵安被抓走，到现在被关在这里，每日都有人来灌他参汤，他心中有数，除了纪临寒，没人会这么对他。然而这几日来，他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比在陵安别苑的时候更加平和，只除了对叶浅愈加深厚的愧疚……白白让她和傅瑾睿救了自己那一遭，如今终究还是落到了纪临寒手里……
“叶将军，可以了，您睁开一点试试。”
叶霆缓缓地抬起眼皮，动作有些生疏，一丝久违的光亮出现在眼前，不知是觉得刺眼还是其他什么，眼眶顿时一片湿润……
“叶将军，能看得到我吗？”
傅瑾睿站在叶霆的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叶霆点头，将目光落在傅瑾睿的脸上，语气仍旧沙哑的不像话：“看得到，你怎么来了？这里是……”
“我是来救你的，这里是赵毕府邸的藏书阁内。”
叶霆心底一沉，果然是纪临寒。
“为何，要将我绑在这里……”
“叶将军，实不相瞒，临亲王将要谋反，若我猜得没错，他会在祭天大典上动手，而他之所以将您绑在这里而没有当即对您下杀手，恐怕就是为了在后日的祭天大典上让您现身。”
“什么？！他要谋反！”叶霆吃了一惊，他以为，纪临寒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报仇，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大。
傅瑾睿微微颔首：“没错。”
“怎么会这样……他都已经报仇了……叶家已经被他毁了，我如今也在他的手里……”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报仇那么简单，十二年仇恨的积淀，又岂是一个叶家的覆灭就能够使他满足的？”
“可皇上那般纵容他……为了消除他心中的仇恨，明知我叶家忠心耿耿却还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到头来，他竟然要谋反……呵呵……”
叶霆扯出一抹讽笑，他没想到，皇上如此纵容的弟弟，竟然一直以来都想要谋反！那么，他叶家的牺牲又算什么？难道只是纪云桓用来弥补纪临寒的一份礼物吗？
当初在刑部大牢内的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得有多坚毅决然，此刻，就显得有多讽刺荒唐……
傅瑾睿瞳孔微缩，他亦没想到，原来叶霆一直都知道，皇上是明知他叶家的清白却仍旧下旨判罪的。
历代君臣，从来都是最亲密的关系，却也是最危险的关系。倘若臣子能多为君主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倘若君主对臣子能够多一些信任，恐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忠臣了……
而叶霆，他若是能够适时的放弃一些军权，或许当纪临寒诬害叶家谋反时，皇上也不会决定的那么果断，说不定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明明知晓内情，他却依然毫无怨言的承认谋逆，接受罪名，这也算是他对皇上最大的忠心了。
“叶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再说吧。”
傅瑾睿欲伸手去扶叶霆，却没想到被他拒绝：“不，你自己走吧，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
“什么？留在这里？”傅瑾睿微微愕然，开口劝说道：“叶将军，您若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被临亲王所利用，瑾睿请您再考虑考虑，还是与我一同离开吧。”
叶霆摇了摇头，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他纵横沙场十几年，早已看透了生死，死对他而言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此后的日子都要背负着逆贼的骂名苟且偷生。
他是叶霆，是大衍王朝威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叶霆，就算是死，他也要光明正大的死去。
“傅瑾睿，你走吧，我意已决，你无须多说。十二年前的恩怨，是时候做个了解了……当年，若不是我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萧妃娘娘，纪临寒又如何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呢……这世间的因果报应，恩怨情仇，总有一日要做个了结的……”
傅瑾睿淡淡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他能够看得开，于他而言确是一种解脱。只是叶浅……
“叶将军，您可有想过阿浅？”
叶霆的目光霎时黯了下来，眼里挣扎的神色一览无余，他的这条命，是叶浅救下来的，如今他已决意赴死，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她。
他曾想过要好好补偿她，将这些年缺失给她的亲情一点一点的还给她，可如今，怕是做不到了……
“这封信，是我在陵安时就写好的，幸好那日带在了身上。等我死后，你就将它交给阿浅，算是我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吧……”
叶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缓缓交到了傅瑾睿的手上。
再抬眸时，他的眸内已是一片释然。
“傅瑾睿，老夫最后求你一件事，阿浅她……就交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