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叶浅等人离开了无心阁,抵达了陵安,城南叶府。
叶府门前,一对白色的灯笼,府内上下皆是一片素缟,小厮前去通报,没一会儿,穿着简朴素雅的大夫人赵氏与三夫人娄氏,便出来迎接了。
“民妇赵氏见过睿世子,世子夫人。”
“民妇娄氏见过睿世子,世子夫人。”
“起来吧,二位夫人不必多礼。”傅瑾睿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叶浅。
叶浅淡淡地扫了赵氏一眼,她的容颜比起之前多了几分苍老,身上高贵的气质也已经被这方狭隘的院落磨得几乎不剩什么。
想起李月筝的痴傻之症多半来自赵氏,叶浅的脸色便不由得凉了两分。
“大夫人这番布置,是在为父亲守孝吗?”
“是。”
“大夫人难道不知道吗?父亲是以逆臣之名被斩杀于亓烽台上的,有罪之人,是没有资格让家人为其设灵守孝的。”
赵氏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心虚地回道:“之前,你父亲的确是以逆臣之名被斩的,我们也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这一次……”
“这一次,他仍旧是那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他身上的罪名,依然在!”叶浅一字一顿,气势凛然,丝毫没有给赵氏面子。
赵氏的意思,叶浅心中再清楚不过,她是在以这种方式为叶霆喊冤,若之前叶霆就死在了亓烽台上倒也罢了,可偏偏,那次死的并不是他,最终,他是被纪临寒亲手刺死在亓烽台上的!这么一来,纪临寒为了报仇而陷害叶家一事,不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吗?既然叶霆谋逆一事是被陷害的,那她又为什么不能替叶霆守孝呢?
她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给旁人看的。
可是如今,纪云桓都已经退位了,朝中大半势力都向着纪临寒,有谁会向着叶家,有谁会在意叶霆的冤屈?正如李眷所说,哪一日纪临寒心情不好了,随时灭了叶家都不是没可能!
赵氏这么做,实在是太愚蠢了。怪不得,会教出叶笙那样的女儿。
赵氏没敢再吭声,叶浅看向身旁候着的周管家,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了,门口的灯笼也摘下来!”
“是。”
周管家领了命,急忙带着两个小厮往门外去了,刚刚走出门外,便见阿绿搀扶着一名妇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周管家正纳闷间,就见马车内接着跳下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五夫人李眷。
而那名被阿绿扶着的……可不就是四夫人吗?!
周管家顿时骇然,连忙走过去行礼道:“小的参见四夫人,五夫人。”
李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径直走了过去,不予理会。
李月筝淡淡地笑道:“周管家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多谢四夫人。”
周管家默默地起身,直到看着李月筝走进门去,才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四夫人竟然开口说话了?十几年的痴傻之症,竟然好了?!
比周管家还要惊讶的,便是那大夫人赵氏和三夫人娄氏了!从前在将军府,她们二人总是看不起李月筝的身世,有那样一个贪污受贿的父亲,如何能在她们面前抬得起头呢?故而,李月筝处处受她二人明里暗里的排挤,娄氏向来以赵氏马首是瞻,有些事情,赵氏不便去做,就都交给了娄氏!反倒是二夫人钱氏,她虽也不喜欢李月筝,但与她却并无纠葛。
眼下,李月筝恢复了心智,就这么好端端地站到了赵氏和娄氏的面前,且如今的情势,半个叶家都要靠着叶浅,叶浅又是她的亲生女儿,这让赵氏与娄氏二人情何以堪?怎能不心虚呢?
娄氏直接被吓得六神无主,扯着赵氏的胳膊慌里慌张道:“大夫人!这……她,她她……四夫人她……”
“慌什么!成何体统!”赵氏重重地呵斥了娄氏,将她推到了一边,神色如常,面不改色地看向李月筝:“妹妹如今大好了,姐姐实在是为你高兴。”
李月筝弯了弯唇,正欲开口,却被李眷抢先道:“大夫人不必急着攀交情,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你们的好。”
“何事?五夫人但说无妨。”
“我与四夫人,其实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当年嫁进将军府,便是为了照顾我的阿姐和阿浅。”
“什么?!”闻言,赵氏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眷和李月筝竟是亲姐妹!怪不得当年李眷嫁进将军府之后,对素不相识,且已经疯癫的李月筝格外留心和在乎,原来,她竟是李月筝的妹妹!
“那,那老爷他……”
“叶霆他早已知晓此事,只不过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赵氏面如死灰,没想到连叶霆也瞒着她,瞒了她这么多年。
李月筝的性子终究和善,这么多年,过往的那些恩怨,她早已经看开了。对赵氏与娄氏,她虽做不到尽释前嫌,但也不欲再提起从前的那些事。
“月筝见过大夫人,此次,我与阿眷般了回来,从今往后,大家就要住在一处了,不管从前有过什么,终归都是一家人,还是当以和为贵。”
这番话,是说给赵氏听的,也是说给李眷听的。
这一次,她们决定回到陵安,也是为了叶浅,既然她已经再次牵扯进了叶家,她们二人身为她的娘亲和姨娘,又怎会置身事外,让她独自一人呢?
赵氏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两分,恰好周管家带着两个小厮从外面进来,便连忙吩咐道:“周管家,带他们去腾两间房,将四夫人五夫人的行李放进去。”
“是,大夫人。”
“阿浅,上次你走后,你的房间便一直为你留着,那些破了的家具,你大哥也已经亲自为你添置了新的。眼下,你便先带世子和你娘她们过去歇着吧。”
“好。”叶浅瞥了赵氏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赵氏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叶浅却已经带着傅瑾睿李月筝她们转身离开了。
娄氏也终于缓了过来,走到赵氏身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人是想问阿笙的事吧?怎么又不问了呢?”
“还是……等等再问吧……”
叶渊回来时,已经傍晚了,赵氏在正厅设了宴,吩咐厨房将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并亲自去了叶浅那里,说是为他们接风洗尘。
李眷以身体有恙,婉拒了赵氏,叶浅便将阿绿留了下来,与傅瑾睿李月筝二人前往正厅赴宴。
叶渊刚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那儿的叶浅,本来一张疲惫的脸,顿时喜上眉梢,眸中抑制不住的欣喜。
“三妹!你怎么来了!”
“怎么?大哥不欢迎吗?”
“欢迎!大哥当然欢迎了!要是三妹能在此多住些时日,大哥就更高兴了!”叶渊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傅瑾睿在叶浅的身边坐了下来:“跟大哥说说,在永安侯府过得可好?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这次,打算住多久?”
叶浅好笑地看着叶渊,心里却浮现一丝酸楚,她知道叶渊故意问这么一大堆,只是为了让她忘记叶霆的事,让她知道,只要她不想说,他就不会问任何关于叶霆的事。他这么做,无非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是就算没有兵符,关于叶霆的事,她也总要给叶渊以及叶家一个交代的。
叶浅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氏便一脸不悦地呵斥道:“渊儿!别光顾着和阿浅说话,还不快见过你四姨娘!”
闻言,叶渊方才注意到,除了叶浅和傅瑾睿,还多了一个妇人。
李月筝笑容温婉地看向叶渊:“渊儿,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四姨娘。”
叶渊噎了一噎,看了看叶浅,又看向李月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记忆中那个和善温柔,而后因疯癫被关进清秋居的四姨娘,竟然会再次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柔。
“四姨娘……真的是你……渊儿见过四姨娘!”
“呵呵,快起来,渊儿比小时候更加英俊了呢……”
“四姨娘还记得我?”
“当然,你小时候,最爱吃廖记的豌豆黄,有一次吃的太多,吃坏了肚子,可吓坏你娘了呢!”
“嘿嘿,想不到四姨娘连这事儿都记得!”
叶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一旁,傅瑾睿咳了一声,冷不丁地说道:“大哥这旧若是叙完了,烦请给妹夫我让个座,忙活了一天,眼下确是饿了。”
“你不会坐到那边去吗?那边有那么多座位!”叶渊不乐意的瞅了傅瑾睿一眼,抬手指了指对面。
傅瑾睿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那边离浅浅太远。”
“阿浅左边不是还空了个吗?”
“左边夹菜不顺手。”
“行行行,那我坐左边去,这个位子给你还不成吗?”
“唔……确实是不成。”
“又怎么了?!”
“左边的位子是留给眷姨娘,她人虽然没有来,但我们做后辈的,总不能占了她的位子不是吗?”
“……”
“大哥可以坐那边去。”傅瑾睿勾了勾唇,抬手指了指方才叶渊所指的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