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刚才说的，乾帝故意冷落十三皇子是为了保护他，意思是，乾帝深知帝王的宠爱是福气，同时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刃，稍有不慎就可以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故意将十三皇子交由一个位分卑微的嫔妾抚养，又故意忽视他，放他自生自灭，这样一来，反倒让所有人都对十三皇子放下了戒心，认为他根本不足为惧，如此，也就不会有人去费尽心思地除掉他。“
司攸沉沉点了点头，“我若告诉你，其实一直以来君上都在想尽办法，铺出一条平坦大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接他回朝，你会信吗？”
疏离迟疑了半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问道：“可你们怎么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你们又可曾想过，也许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至尊皇位，不在乎什么权势名利，他只在乎能不能和自己的亲人待在一起。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最终你们并没有做到你们想要的结果，不是吗？十三年前，你们没能保护好他，而今乾国遇到了危难，你们反倒又想起这个十三皇子来了。“
闻言，司攸的脸色一阵阵的煞白，紧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疏离侧身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不由太息一声，“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乾帝。”
“我知道。”司攸低下头去，“可是疏离，虽然我明白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有些事我身为人臣，必须要去做。既然这个位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他留的，既然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既然如今我身负君上所托，我就必须要找到他，当面向他说清楚。
至少，我该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让他知道他的父亲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更没有放弃过他，也当面向他问个清楚，他终究是乾国顾氏子弟，而今国之将倾，他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不过，我也明白，当年的事情伤透了他的心，乾国的责任也确实不应该压在他身上，所以，我其实没有资格要求他为乾国做什么。若他知道了这所有的一切，却还是不愿回来，我一定会遵从他的意愿，绝不强求。“
听这一番话，疏离忍不住连连喟叹，心情有些复杂，也有些心疼司攸的处境。
以司攸的聪明和能耐，本可以成为一个逍遥于世间的传奇女子，可是她却放弃了那种逍遥与自由，投身乾国朝堂，为的就是报答乾帝的恩德，也为了替乾国的百姓谋得一个安稳太平。
相比之下，她的格局可就比司攸小了许多。
“我明白你处境艰难，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没有资格、更不应该替他做这个主，所以，你给我点时间，待我问清他本人的意愿，再决定怎么回复你。”
司攸原本并没有报什么希望，此时听疏离突然允口，不由心头一喜，连连点头，“好！我只要能见他一面，其他的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自己来说……”
看着她激动的神情，疏离不由咯咯一笑，摇摇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何一定要把他找回去？万一他比如今朝中的那几位王爷更加无能，你们岂不是要失望透顶？”
司攸破涕为笑，擦了擦眼角，“疏离，你相信直觉吗？”
“嗯，相信。”
“这就是我的直觉，我相信，如果他真的像君上说的那样，自幼便恭谨慎行、温纯善良、聪颖谦逊、胸有丘壑，那长大之后，必然不会太差，至少，不会比朝中的那几位更差。后来，见你信中所言，我就更加确定，若他能回朝，必定能担此大任。”
疏离顿时朗声大笑，“日后得了空，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普阳城，去亲眼瞧一瞧，这乾国皇室的王爷一个个的究竟得有多差劲。”
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的司攸再次被她逗得连声发笑，“好啊，你可以随时去找我。”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顿了顿，突然齐声大笑。
夜已深，峄城渐渐陷入一片死寂，四下里静得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城南的一家赌坊内此时却正是热闹之时，一进门便能听到一阵阵闹哄哄的叫喊声，每张桌子四周都围了很多人，有人欢喜有人忧。
顾无风拿着一壶酒从二楼的一间房内走出来，趴在围栏上看了看楼下，勾起唇角幽幽一笑，轻轻一跃坐在围栏上，一腿耷拉着，一腿蜷缩着，靠着身后的柱子仰头喝酒。
他的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深沉笑意，却笑不及眼底，心中似乎藏了重重心事，将楼下的嘈杂之声全都阻隔在了外面，独自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终究还是走近一步之后，就想要再走近一步。
没来峄城时，一切都还好，可一到了峄城，看到了这里的状况，他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喝酒的动作骤然停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屋顶，笑得诡谲，从围栏上跃下，朝外面走去。
跃上屋顶一看，果然有个人正坐在屋脊上，远眺四处。
“你可算来了。”顾无风走过去，递给她一壶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深更半夜的，也就只有这赌坊还能合情合理地继续营业。”疏离白了他一眼，接过酒壶喝了两口。
顾无风嘿嘿一笑，“司攸都跟你说了？”
“说了。”
“她……有没有怀疑什么？”
疏离稍作迟疑，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而问道：“你不是说要去凌国吗？怎么会在峄城出现？”
顾无风道：“原本是打算去凌国的，不过你也知道，去凌国，这里有一条近道，我路过临城之时，听闻峄城出现了一个神秘杀手，还以为是我们在找的鬼影杀手，就赶过来看看，谁知……”
他撇着嘴耸了耸肩，满脸不悦。
“既然现在你来了，有什么想法？”
顾无风愣了愣，收敛了笑意，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疏离明白他此时的心情，拍拍他的后背，“无风，已经十三年了，你还是不愿再回去，是吗？”
“回去？”顾无风呵呵一笑，摇摇头，“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一个在所有人心里已经死了的人，甚至于，一个连死了都没有人知道、没人在意的人，呵呵……”
他的笑声听起来甚是凄凉，夹杂着无尽的无奈，他边说边摇头自嘲，“算了，不提也罢。”
说着侧身看了一眼疏离，“你这么晚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吧？我还以为你是来训斥我擅作主张，插手杜府的事……”
顿了顿，见疏离不作声，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由皱眉道：“你真的为了这事来的？司攸……他认出我了？”
疏离摇摇头，“认出来倒是不可能，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你，只是在乾帝的寝殿内见过几次你儿时的画像，怎么可能认得出？”
“画像？”顾无风愣住，“你是说，我的画像……”
“眼下乾国的形势我就不与你多说了，你自己也看得明白，虽说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不过你若是不愿回去，谁也没办法强求于你。”
顾无风紧紧皱眉，过了许久，他突然长叹一声，“如果我不回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自私？为什么要觉得你自私？”疏离轻笑，“我方才说的那些，持的是司攸朋友的身份，而做为你的朋友，不管你怎么做、最终怎么选择，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做将来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不要意气用事，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一切遵从自己的本心就好。“
顾无风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疏离今天所说的话颇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疏离也不隐瞒，点点头，“确实知道了一些以前我没有想到的事，也是司攸托我转达十三皇子的事，她想见你一面，有些事情希望能当面跟你说清楚。至于到底要不要见、什么时候见，你自己拿主意。你放心，她并不知道你就在峄城。”
顾无风怔了怔，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目光无焦，若有所思。
“能不能……先不谈这件事？先把凌国的事解决了，再谈此事，如何？”
疏离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所以，你是决定要插手峄城这件事了？”
“既然我来了，就不可能做到坐视不理。”顾无风笑得苦涩，“就算这里再不好，就算这里的人曾经伤我至深，可我还是不能容忍别人伤害这里。”
疏离朗声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顾无风，有担当，有胆识。”她说着四下里看了看，“陆姑娘还在杜府？”
顾无风点点头，“她现在是代替司攸留下的，要等到天亮才能离开。”
“你就不担心她？”
“见不到，难免会又有些担忧，不过，有那么多教坊的人陪着她，她应该不会有事。再说，我这不是要来见你吗？我就知道，你听说我在峄城，肯定会想办法把我揪出来。”
疏离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在你心里，我能比陆姑娘更重要，你来见我，不过就是想打听司攸的事罢了。”
心思被拆穿，顾无风嘿嘿一笑，捡起一小块破碎的瓦砾扬手掷了出去，几经犹豫，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疏离，你是真心爱步清倬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