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公子……”司攸摇头，“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太笨，还是你所说的话太深奥，我着实听不明白。七曜之咒的事我略有耳闻，可你方才所言，寻了数百年……”
“不明白也罢，明白得越多，便活得越累。”凌铎已然恢复了他之前的平和沉静，冲司攸淡淡一笑，“疏离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太聪明，知道得太多，明白得太多，所以她注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地活着。”
顿了顿，他突然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过她的身份特殊，就算她什么都不明白，这辈子也未见得能活得轻松。”
“身份特殊……”司攸脑海里最先想到的便是昭国和宁驰脩，垂首敛眉道：“你是说，她这昭国公主的身份？”
凌铎愣了一下，轻轻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怔怔地想了会儿，突然问道：“你来此，是为了疏离？”
司攸一怔，侧身看了看凌铎，又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想了想，摇头道：“不是。”
凌铎垂首看着她的喉间，眼角笑意深沉，似乎明白什么，却又不愿点破，只是微微笑着。
司攸则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回身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所以你是故意让屈南引我出来的，是吗？”
“我早就知道有人来。”凌铎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你也看到了，如今堰都内有人在故意歪曲疏离与霍晏绥的事，将一件看似普通的小事上升为两国之间、甚至是三国之间的争斗，如此一来，四封国势必都会牵涉其中，丘梁断不可能有安宁之时。”
司攸狠狠皱了皱眉，“是凌帝让人这么做的？”
凌铎没有回答她，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司攸定了定神，沉声道：“凌帝楚轶的野心众人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自从他接任凌帝之位后，便没有安生过，一心想要推翻商氏，除掉祁晔，取而代之。再想一想这两年发生的事，猜出是楚轶在背后搞动作，其实并不难。”
凌铎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你所言没错，这一次派人放出假消息的人确实是楚轶，不过他的目的却不单单只是挑起丘梁的争乱。你既是对他有所了解，应该也知道，楚轶此人虽然心有大志，野心十足，却是个心胸狭隘、疑心极重、斤斤计较之人，自从那所谓的说书出现之后，城内已经陆陆续续拿下了十余名与疏离有关之人。”
司攸心头骤然一凛，“为何？”
顿了顿，见凌铎没有回答，兀自想了想，颔首道：“他们是故意借用这种激将法，将藏在城内的疏离的人引出来。”
凌铎微微点头。
司攸又道：“楚轶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这么做，目的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为霍晏绥报仇。”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凌铎，“这么说来，你让屈南将我引出来，是在救我。”
“我只是不希望疏离的朋友有危险。”凌铎弯了弯眉，“是你也好，是其他和疏离有关的人也罢，只要不落入楚轶手中就好。”
司攸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就算抓几个与疏离有关的人又能怎样？他们又不是疏离，他也不可能伤得了疏离分毫。”
“所以，楚轶此人注定成不了大事。”凌铎嗓音淡淡，带着一丝冷意，“他有野心，有手段，够狠毒，也够聪明，却唯独不够大气，目光短浅，这丘梁不管落入何人之手，都不可能落入他手中。”
司攸沉着脸色看了看他，看到他走出门外，站在廊檐下，仰头看了看夜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加上他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凉之气，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坠入凡世的仙人，他不属于这俗世，无论是人，还是事。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既如此，你这样的人，又为何要帮他？”
冷冷的一句话问出，还留在屋内的屈南脸色一变，皱着眉看了看凌铎，又看了看司攸，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倒是凌铎没有丝毫惊讶，神色平静地淡淡一笑，回身看着司攸，迎上司攸质疑、严肃的目光，也面不改色。
“你说什么？”
“既然楚轶像你说得那么没用和不堪，你又为何选择帮他？”司攸边说边摇头表示不解，“你去帮霍晏绥，我姑且可以理解，可是楚轶……”
“楚轶成不了大器，可是就凭着他的野心和手段，倒是一个不错的马前卒。”凌铎依旧面带笑意，嗓音平和，“更何况他手下还有一名在整个丘梁都难得一见的良将，只要他们愿意出手，便是推翻不了商氏，也必能让整个丘梁动荡不安。”
司攸瞪大眼睛看着凌铎，除了不解，更多的是惊愕，“难道……晏国与凌国全都不是你真正想要帮助的人，你只是……只是想要扰乱丘梁罢了？”
“司攸姑娘……果真聪明。”
“我不聪明，我若是聪明，就不会来见你。”司攸深吸一口气，摇头否认，回身瞥了屈南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凌铎身上，“我可以相信，你是真心对待疏离，真心希望和她有关的人不会受到伤害，但是我也明白，我并不在你要保护的那些人之中，我……应该只是你选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凌铎浅笑，并不反驳，“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哪儿对了，哪儿又错了？”
“你说你不在我想要保护的人之中，你错了，你是疏离最好的朋友，我自然不希望你受伤，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只可惜，你不仅仅只是疏离的朋友，你还是乾国的臣子，是另一人心中牵念之人，所以，你是我选中的棋子，你猜对了。”
“你……”说不出为何，看到凌铎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司攸骤然一阵心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突然间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透入心底，她踉跄了一下，抬手去遮眼睛，而后便觉面上一凉，放下手一看，凌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你放心，你是她的朋友，是她在乎的人，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话音落，他修长的手缓缓抬起，司攸只觉浑身一阵发麻，眼前一黑，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司攸！
疏离紧紧抓着胸口的被子，霍地轻呼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顶，有些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着。
“做恶梦了？”身边骤然响起步清倬的嗓音，疏离又是一惊，惶然地看了他一眼，思绪却还是停留在方才的梦里。
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侧身看了看窗子，窗外天色大亮，午后有眼光透过半掩的窗子照进屋里来，看着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梦见什么了？”步清倬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窗子。
疏离摇摇头，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想了会儿，还是看着步清倬道：“我梦见司攸了。”
步清倬挑了挑眉，“他们不是说，司攸回乾国了吗？”
疏离依旧摇头，神色有些不安，“你信吗？”
步清倬想了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握着疏离的手微微收紧，“司攸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就算有什么事，夜辞也会派人暗中保护她的。”
提到夜辞，疏离不由撇了撇嘴，“夜辞又怎样？夜辞就一定能保护好司攸吗？”
端着汤药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人在听到疏离的话之后，脚步骤然停下，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低头看着盘子里的汤药，脸色有些难看。
疏离和步清倬察觉到外面有人进来，便停止了谈话，疏离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步清倬，步清倬会意，拍了拍疏离的手背，起身往外走去。
刚刚撩起珠帘，便看到夜辞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目光也没有在步清倬身上停留，径直走到疏离床边，将汤药放下，而后便起身离开。
疏离神色讪讪地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喊道：“夜楼主。”
夜辞在步清倬身旁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步清倬身上，话却是问的疏离：“有何事？”
疏离抿唇松了口气，“多谢。”
“不必。药要趁热喝，免得失了药效。”夜辞嗓音始终冷冷淡淡，最后睇了步清倬一眼，抬脚大步出了门去。
直到确认他走远了，疏离这才咽了口唾沫，冲步清倬招招手，“他是不是生气了？”
步清倬快步走过来，挑眉一笑，“夜辞的脾性你还不了解？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用在乎。”
“可是……”
“先把药喝了。”步清倬并不欲多言，端起汤药舀起一匙药递到她的嘴边，“你听岑先生的话，乖乖按时服药，等你的伤痊愈了，便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哪能由得了我？”疏离不悦地撇了撇嘴，“真的等我的伤痊愈了，我就要随他们一道回昭国去了。”
步清倬拿着汤匙的手一抖，停在半空中，眯了眯眼睛看着疏离，“你……决定回昭国？”
“嗯。”疏离换出一脸正色，定定看着步清倬，“步清倬，我要回昭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