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沁沉默地听着，洛莹的情绪不像是假的。
洛莹朝她笑了笑，“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但都没找到适合的机会。”
“妈，你打算跟我说什么？”
“谈我可能是杀害美茹姐的凶手的事。”
江一沁没料到洛莹会跟她说这个，讶异地看着她。
洛莹眼神悠远地看着远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跟你说这个，这件事埋在我心里三十年了，连时远、思琪我都没打算告诉他们，看到你就很想跟你说，可能你是法医的关系吧。”
“妈，你说。”
“我和美茹姐是在医院认识的，她是大学的美术老师，长得非常漂亮，气质又很独特，是那种让人一看就特别过目不望的那种美人儿，现在的夏禅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江一沁心里一跳，“夏禅？”
“嗯。至煜可能没告诉你夏禅是他妹妹的事。”
江一沁虚虚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的。在至煜第一次把夏禅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夏禅就觉得特别的亲切，很喜欢她。当时以为只是跟夏禅有缘，前几天再见到夏禅才想起来，她有点像一位故人。”洛莹说到这里朝江一沁笑了笑，“你看我，说话颠三倒四的。”
江一沁笑笑，没有出声打断她的思路，心跳加速地听着洛莹接下来的话。
“我第一次见美茹姐是她发烧来医院打点滴，我当时是实习护士，给她扎针的时候怎么也扎不准。扎了三次，她也不生气，还跟我说‘小妹妹，你这是扎鞋底呢？这只手扎够了，要不要让我换另一只继续？’。最后扎了五次才扎成功了，我被护士长骂得很惨，沮丧得直哭。最后她打完点滴走的时候，还给我买了一袋水果，让我别气馁。你不知道我当时辞职的心都有了，因为她这句话我才继续坚持了下来。”
洛莹说着喝了杯水润喉，整个人的神情似乎还停留在过去的那段时光里，“实际仔细想想，美茹姐的性子跟你有些像。她在跟时远结婚之后，也没放弃自己的工作，没有哪天缺勤过。反倒是我，结婚后就主动辞职当了全职太太。”
“妈，那你怎么会……”
“嫁给自己好朋友的老公，对吧？”洛莹抢先说道。
“我是一路看着美茹姐和时远恋爱到结婚的。自从我和美茹姐在医院认识后，美茹姐有个护士专题的画稿就邀请我去做她的模特，一来二去就熟了，她在各方面都照顾我。我也不是一块儿石头，不通人情世故，知道她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差，就想方设法帮她调理。对于时远，我没有什么感觉。就算他很出色，但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美茹姐的男朋友，没有别的身份。当美茹姐让我嫁给时远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
“她有说理由吗？”
洛莹缓缓地点点头，“她说她不放心其他人照顾至煜，她只相信我。我看着至煜那小小的脸儿和美茹姐哀求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洛莹喃喃道：“也许在我心里，我是羡慕和嫉妒美茹姐的。听到她的要求的时候，我除了担心她的身体之外，居然有些开心。美茹姐不在之后，我跟时远并没有结婚，我也只是像美茹姐还在那样一个星期来程家看看至煜，越看越舍不得他。”
“后来怎么会结婚的？”
“那时候，程家人劝时远结婚，也已经给他物色好人选了。我那时也25岁了，你应该知道，30年前的25岁女人不结婚，跟现在25岁不结婚是不一样的。可我没有想嫁的人，知道至煜要有个后妈的时候，我才真正慌了，我怕那个后妈对他不好。秦家的人也想把至煜带回去抚养，但程家人不同意。当时程家人给时远挑的女孩儿是个大小姐，听说脾气很差。我就厚着脸皮去找时远，让他娶我。”洛莹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你不知道我当时承受了什么，时远对我很失望，说我见钱眼开，但他还是娶了我。”
江一沁可以想见洛莹当时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思琪比至煜小好几岁也是这个原因。我花了五年的时间照顾至煜，程家人才慢慢接受我，但我却永远都不是程家的主母。”
江一沁想到洛莹在结婚之后就辞职，应该也是为了照顾程至煜。
养大成人后，却依旧没有安全感。
而她生下的孩子却是女儿，程思琪现在没结婚，对洛莹的影响不大。
只要程思琪结婚后，在婆婆家生活稳定、有了孩子，洛莹的晚年生活质量和幸福感就全建立在一个自己养大却跟自己不亲的养子身上了。
洛莹今天跟她说这些，除了吐露心声，也还有想借着她缓解她和程至煜之间关系的意思。
江一沁疑惑道：“妈，为什么你会觉得别人会怀疑你毒害美茹妈妈？”
“我是护士，我的好朋友怀孕了，我也很关心。我就经常去妇产科那里旁听，打听注意事项和保健品，对孕妇和宝宝有用的东西我都跟着买一份，有些太贵的我买不起，也会跟美茹姐说一声，她也都会买。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豪门家里有专职家庭医生，直到嫁进来后至煜半夜生病我才知道的。他们是因为这个才认为我用慢性毒药杀害美茹姐。”洛莹说道这里嗓音略微有些哽咽，“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我对美茹姐的心态有点像你们年轻人对偶像的心态，她教会我很多事，但我没有她那么灵动的心思。我花了三十年，把自己的路走死了。现在娘家人不亲我，我在程家的位置又尴尬，也是我情商不高引起的。”
“妈，这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说，事情过得太久远了，对错早已模糊不清了。”
洛莹长叹了一口气，眼睛发红地看着远方，久久没说一句话。
直到大厅里的壁钟响了，洛莹才慢声道：“你回去休息吧。人老了，就罗嗦，你别见怪。”
洛莹说完就站了起来，步伐缓慢地向厨房走去，应该是去准备晚饭了。
江一沁看着洛莹落寞的背影，不忍地叫道：“妈……”
洛莹没回答她，径直进入了厨房。
江一沁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然后起身回房。
她没机会跟秦美茹相处，但洛莹她是真切地相处过。
洛莹的人和气质都是那种小家碧玉的女人，从她的手和眼睛看，还是能看出她并不养尊处优的人。
她回大宅住之后，几乎每一顿都是洛莹在张罗，却又是最晚上桌吃饭的。
所有的人都认为她的付出是应该的。
就连程思琪也习以为常了。
她今天的这些话话要说给程家人的谁听？
程时远不会理解，程思琪不能体会，程至煜……她不可能说。
唯独她这个儿媳妇能体会一二了。
江一沁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晚饭的时候，程家人都回来了。
江一沁进入客厅的时候，正听到程时远问：“怎么做这么一大桌子菜？”
“看到冰箱里的菜都新鲜就多做了一些。爸刚出门回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开饭？”洛莹笑着答道。
“不用了，以后少做一点。”
“好。”洛莹朝江一沁和程至煜招了招手，“至煜、小沁，快入席吧。思琪这孩子不知道是堵车了还是去约会了？”
洛莹正说着，客厅的坐机响了。
洛莹擦了擦手，走过去接听电话，“喂，你不回来吃饭早点打电话回来说啊，饭菜都做好了才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回来吃饭。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能回来吃饭了？好好，你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了。”
程时远看了走过来的洛莹，语气有些不耐烦，“思琪又不是孩子，不回来吃饭也正常，别管太多了。”
“也对，孩子都大，有自己的主意。”洛莹入坐后给每个人都打了饭，说道：“大家吃饭吧，我花了三个小时做的，应该挺合大家的口味的。”
众人应了一声，埋头吃起来。
江一沁留意到洛莹给程志强和程时远布菜，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同时，她也留意到程至煜的情况，只要看到程至煜在某一样菜色里多夹几次，她就轻轻地把碟子往程至煜的方向推一下。
那动作很细微，却让人看得分明。
程至煜仿佛没感觉到一般。
江一沁心里的无奈不是一点半点。
洛莹在外人看来是程家的当家主母，但仔细一看，里面的苦和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饭过后，江一沁要帮洛莹收拾碗筷，却被她推开了。
江一沁没办法只能出了厨房。
程至煜看到她的样子，拉着她出了主屋，问道：“今天她跟你说什么了？你今天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江一沁知道程至煜的“她”指的是谁，“聊了一些过去的事。至煜，你觉不觉得洛姨她也是受害者？”
“她说她没有害我妈？”
程至煜握着江一沁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些，直到江一沁呼痛，他才松开了。
程至煜说道：“我不相信她的话。”
“但你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她在照顾你，她跟你相处了三十年你都不能相信她吗？在我看来，她做得确实够了。”
“那是她在赎罪。”
江一沁摇了摇头，“也许是。在我看来，我会更相信一个跟我相处了几十年的人，而不是相信外人。”
程至煜偏过头深深地看着江一沁，正要说话，他的手机响。
程至煜脸色蓦地一片阴沉。
江一沁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洛姨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