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声音格外敏感的她仔细一看，竟然真是很长时间无声无息的袁晓丽。
“你每周来，我们每次都问他，但是，他就是不愿意见你，我们有什么办法？你走吧。”
“可是…”
“别可是，我知道你挺着个大肚子不容易，只是犯人不答应见面，我也帮不到你。”
“谢谢同志。”
撑着桌沿站起，身穿粉红孕妇裙的她一回头，正好与立在门口的人四目相接。
谁也想不到再次见面竟是在这种地方，见她格外吃力的提起地上的袋子，宋词连忙过去相帮。
一路无言。
快到大门口，蹒跚在前的袁晓丽站定转身，鼻翼处的几颗雀斑格外显眼：
“有时间么？宋词姐，不如去我的小店里坐坐吧。”
开了近一刻钟车，终于到达她口里的小店。说是小店，其实就是离监狱最近村庄的一个杂货铺。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店外裂痕的土路上，明亮刺眼，时不时有村民养的狗吐着舌头慢悠悠经过，一棵看起来颇有不少年岁的榕树替店面遮挡住直晒阳光。撑着腰从冰箱取来一罐雪碧递给宋词，她慢慢在对面椅子坐下，几缕刘海随之晃动。
“你每周都去看远山？”
自从上次分别，宋词一直猜度她会不会流掉孩子去了别地重新开始，日子会不会难过。
但是，今日再见大腹便便的她，她开始意识到这是个不需要同情与怜悯的女人。
抬手捋了捋头发，袁晓丽一边捏着浮肿的小腿，一边答：
“快生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去，现在能去的时候尽量去。你见了他吧，他还好么？”
“他…”本想说他真的一次都不肯见么，话到嘴边，改了口：“他还好。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继续按着腿的女人轻轻一笑，定定望向将饮料在两手间滑来滑去的她，“宋词姐，你觉得他见了你而不见我才道歉吗？你真傻，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是我心甘情愿。就像远山和欧隶所说，你太善良。也幸亏你的善良，我和孩子都得感谢你。”
“欧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实在奇怪，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只在上岛那次见过面。
美的风扇在炙热宁静的午后呼啦呼啦的响，听她有所疑问，袁晓丽垂眼，牙齿轻咬下唇，像在思考埋在心底的话要不要说出来。察言观色一直是宋词的强项，她并没继续追问，安安静静看向犹豫不决的人，白得近乎透明的容颜上，眼眸静若淡淡秋水。连续几个月足不出户的呆在空调房，不太习惯这种高温的她汗流浃背，纯白无袖的背部湿了个透。
不知沉默多久，早停下按腿的人抬起眼睑，一缕苦笑在嘴角浮动，而嗓音，竟是充满感恩的柔软：
“咖啡店见过后，没多久远山回来了，我知道他迟早会晓得唐宝贝和我的交易，而且，欧隶说得对，他对唐宝贝不能怎么样，对我，则未必。我主动坦白，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或像之前一样继续视而不见，可是他都没有，只是冷冷的命令我交出房子钥匙，立即消失。伯父伯母那边无法交代，远山不收留我，未婚先孕，连老家也不敢回，何况孩子父亲根本不承认他。所以，当打工的积蓄眼看快要花完，又没有地方愿意请孕妇干活，我想到打掉他。舍不得，可没办法，我都活不下去，孩子怎么可能过得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最后一句话，让侧耳倾听的宋词想起自己走进医院的那个下午——
当时，她固然已经了下非流掉不可的决心，然而，比决心更庞大的，是不舍与难过。
汗水濡湿的背部陡然冰凉，她紧紧握住雪碧，艰难道：“然后呢？”
“欧隶出现了，还带来一个老外。当时，我好害怕，觉得你出了事，他来找我报仇。那天，他看上去有点疲倦，直接问我是否知道孩子性别。你知道的，现在医院不让查这个，远山父母说过带我去，没来得及就被远山赶出来。我摇头，欧隶简短回答能带我去医院检查出来，如果确定是男孩，希望我把他生下来，如果是女孩，取决权在于我，要或不要，他帮我联系医院。我很惊讶，虽然并不清楚他的来历，不过从咖啡厅那次看得出来他应该挺爱你，远山又…总之，我感觉他们是那种关系，怎么说，就是…”
“敌对关系，是么？”
“对。我觉得他肯定不想让我留下孩子才对。我不敢追问，不敢反抗，就跟着他们去了家私人医院。同行的老外用医院设备给我做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是男孩。我挺惊喜，后悔想打掉，又着急没钱怎么生。欧隶听到结果后一直面无表情，他和医生说的话我全部听不懂，医生叽里呱啦说了什么，他突然站起说了句已经决定。然后递给我一张卡，说里面有足够生孩子的钱，让我把他生下来。我犹豫后接了，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
疏朗有致的英俊面孔在眼前划过，听到这儿，聪慧敏捷的宋词隐约猜到答案。
袁晓丽深深看了眼紧抿樱红唇瓣的女子，眼神里依约有羡慕：
“他说远山不久后会被他亲手送进监狱，一辈子出不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徐家唯一的骨肉，帮徐家留住最后一点香火，是宋词应该想做的事。我惊恐问他和远山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冷冷回答我不该问的别问，还警告如果敢在孩子出生前对别人透露出半个字，则会改变主意。我看不懂他，也怕他，答应带着钱偷偷到乡下安心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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