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下车窗，夏夜凉风飒飒，璀璨闪亮的银河穿过天际，将整座浩瀚天际映得明亮。
从孤儿院回家的车程大概一小时左右，徐远婷缩在左边车椅里，一手捧着心爱的带锁卡通小本，一手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难得叽叽喳喳的她如此安静，徐远山看向窗外，任由风吹起发丝从额头掠至眼角，再拂向脑后。远处，黑幽幽的一片，偶有几盏灯火明灭。想起第一次和宋词相见，他微笑——
那年，她八岁，自己十二。
是个雨天，受台风影响的虞城云深树摇，雨势磅礴。
司机送感冒的他去医院打针，等打完已是晚上八点左右。找了半晌没见到司机身影，一直对医院挺有兴趣的他四处闲逛，走到通往手术室的长廊边，一团粉蓝色蜷缩在墙角，小小肩膀一耸又一耸，像在极力克制嘤嘤哭泣的声音。见四下无人，他走过去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医院？”
一张爬满泪痕的小脸从臂弯中抬起，直到这时，徐远山才看清楚她身上四处沾有殷红。
若有若无的腥味足可证明，那些都是鲜血干涸后的痕迹。
小女孩用手蹭蹭脸，略带哭腔的嗓音挺好听：“发生车祸，我爸爸妈妈浑身是血…”
转头瞄见左右两边手术室上悬挂的红灯都刺目的亮着，徐远山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递给泪水簌簌往下落的人：“我爸爸的公司和这家医院有生意来往，他一直说这里有最好的医生和设备，别哭，你爸爸妈妈会好起来的。我叫徐远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词。”吸吸鼻子，小女孩抬头望向突然出现的他，星星般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唐诗宋词的宋词吗？”
“是。爸爸给我取的，他和妈妈都是老师。”
“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东风小学。”
“几年级？班主任叫什么？”
……
一问一答中，雨夜手术室外的等待变得快了些。
差不多半小时后，两边医生几乎同时出来。
遗憾的是，宋氏夫妇却永远不能再从手术台上下来。
当医生怀揣极度不忍告诉小小的宋词父母以后不能再陪她时，她又哭了，可是，声音依旧很低。
对孩子来说，死亡到底是什么，其实并不明确。
而那一晚，年仅八岁的宋词却在满身血污和医生不忍的眼神里学会什么叫死亡——
永远，永远的不再出现。
惊雷炸响，雪白闪电将黑夜劈成两半，看着瑟瑟发抖的她，徐远山觉得自己做点什么。可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良好的家教和优异的老师教会他各种礼节和知识，却都没有教他怎么去安慰一个比自己还小，却远比自己凄惨的小女孩。或许是累了，宋词止住啜泣。默默坐在旁边的徐远山问她为什么很伤心，还哭那么小声？在他的经验里，越不开心，越哭闹得凶，他妹妹便如此。
“爸爸妈妈告诉过我，在医院不能大声喧哗。医生叔叔没有推他们出来，我哭，他们会听到。”
她答得很认真，一对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清澈，而又怯怯的。
想都没想，对死亡已有所了解的徐远山脱口而出：“你爸爸妈妈死了，他们听不到声音的。”
“他们能听到！”宋词腾的站起，神情不知不觉倔强。
“不可能，人死后就没有感觉，怎么能听到声音？不信，你去问…”
“撒谎。他们就能听到，就能听到！你是坏人，走开，走开。”
“我…”
文静乖巧的女孩变得不可理喻，刚想辩解，传来司机着急的喊声。找了老半天的司机要载他回家，缩在墙角的宋词又将头埋进手臂里，看也不看。边走边回头的徐远山见她不看自己，气呼呼甩开司机的手，一路跑到楼下。风雨交加的夜，本来感冒而嗜睡的他睡得并不好，一直做梦，梦里有人低声哭泣。那以后，他经常梦到同样的哭泣声，有一回，他妈夜里起来发现他不断说梦话，他一五一十说出来，母亲告诉他不该说那样的话，他内疚，开始央求母亲帮帮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徐远山也想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上前搭话。
也许，是缘分。
至于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刚满十八岁的他坚信是前者——
他在等她长大，不是么？
为此，他不介意等的时间，即便是一生的整段青春。
“哥，你什么时候再来孤儿院啊？”
“过两周吧。怎么，还想来？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来这吗？”拉回思绪，徐远山瞅向妹妹。
“谁说我不喜欢？我要来！记得带上我，好不？”徐远婷合上粉红小本，笑得娇纵而神秘。
“那你诚实告诉哥哥，你到底有没有打宋词？”
“唔…”
妹妹的蛮横，他是知道的，而且支支吾吾的神情已表明答案是什么。
尽力压制住一涌而上的怒火，深知父母过于宠溺而造成的他扳过徐远婷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认真道：“远婷，如果你答应以后和宋词好好相处，哥哥才答应带你。你不能骂她，更不能打她。你是女孩子，不高兴就动粗，非常不文雅，懂吗？”
“我懂。”
出人意料的，徐远婷这一次答应得挺爽快。她眨眨眼睛，道：“我保证不打她，哥哥相信我嘛。”
“丫头，真拿你没办法。”
徐远山摸了摸妹妹又滑又亮的马尾，算是应允。
从心里来说，他也并不愿意让唯一的妹妹不开心做哥哥的照顾包容妹妹，理所当然。
只是，他远没想到，今晚所发生的事，竟是以后悲剧和所有纠结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