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钰一直举着手机，拍小视频。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是呆不下去了，他尽力地往外挤。
程依的舅舅林建堂拉住他，问：“去哪？”
“我肚子痛，去上个厕所，一会儿就回来。”程钰笑着说：“舅舅，我不是小孩了，你还是把眼泪擦干再说话吧。”
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飞快地溜了。
他走到商场后面，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从拐进来，就看到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了。
在他进来之前，那女人似乎也在不停地打电话，不过都没人接。
程钰没看清她的正脸，只看到侧脸，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姐姐。
程钰懒得去考究太多，赶紧把视频发给慕思凡。
他盯着手机，默数了10秒，果然，慕思凡的电话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思凡问。
“看到视频了？”程钰老气横秋地说：“你此战大败，鸣金收兵吧！”
电话那边，慕思凡没说话，半天之后，才冷声问：“她答应了？”
“你连视频都没看完吧。”程钰说。
“你都去现场了。”慕思凡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程钰觉得他肯定是强忍着。
“我是被我舅妈硬拉来的，听说前两天，商场的负责人打电话给她，说她在这里中了什么奖，让她今晚来领。”程钰冷声说：“怎么样，厉害吧？计划到这份上了。”
慕思凡冷哼一声。
在程钰面前，他不想表现出难过的情绪。
果然厉害，如果明着跟程依的舅舅舅妈说，她还活着，来看她一眼吧。
估计效果会很差。
这样，突如其来的偶遇，才会真的喜极而泣。
他能想象到，所有的人，都痛哭流涕，真心祝福的样子。
“你惨了，你给我妈交医药费，送我去补习班，我舅都以为是杨医生做的，成天跟我说，杨医生多好多好，逢年过节还给他送礼，此役，你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程钰说：“真惨。”
“你个小屁孩。”慕思凡轻声问：“找打吗？”
程钰想了想，细声说：“不过杨医生是挺好的，我姐不是傻瓜，选男人的眼光，上一次差了些，这次还不错。”
慕思凡说：“我挂了。”
何止是上次差了些，这次更是差得离谱了。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
此时，他正在慕霓军的病房里，不便多说，但这电话，确实让他心里堵得慌。
慕霓军问：“谁的电话，你表情都变了？”
连看也不看，就知道儿子脸色变了，果然是亲生的。
慕思凡整理了自己的心情，说：“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我回去了。”
他落寞地往外走。
腰背挺得笔直。
其实，慕霓军低头看手机，早就看到婉姨发的朋友圈了。
那么浩大的一场求婚，杨骁竟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也多亏了亲子鉴定，知道他跟慕氏没关系。
慕勤军和慕致军的人手，都把视线从杨骁身上拿开了。
没有人再盯着他了。
“这孩子，心思缜密的程度，跟我还真是如出一辙。”慕霓军叹道。
他一定是我的儿子。
慕霓军总有这样的直觉，特别是调查公司查到鉴定结果有问题之后，他更是坚定着这样的想法。
对血样做手脚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现在还没有查出来。
慕霓军想，只要把这个查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直以来，都有一股势力，在暗暗地插手慕家的事。
到底是谁呢。
这一晚，许多人都孤枕难眠，程依也一夜没睡。
她被林建堂接回了家，林建堂坚持说，闺女要出嫁，怎么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必须接回娘家住。
她回到那个老旧的小区，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套房。
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如同发霉的老照片，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
世事总如白云苍狗。
当年，她走投无路，眼睁睁看着银行给家里的别墅贴上了封条，抱着程钰在街边痛哭，是舅舅笑呵呵地把她带回了这里，让她暂时住着。
现在又跟着舅舅回来了。
她被安排在林钺明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没变，电脑也还是以前的那一台。
舅妈每天打扫屋子，按季度更换床单被罩，把鼠标和电脑屏幕都擦得铮亮，就像是儿子从未离开过一样。
程依坐在床上，想着今夜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杨骁给她发来微信：到了么？睡了么？
程依拿起手机，无名指带着戒指，还不习惯。
她摸着那颗小钻石，给杨骁发了视频。
他已经回到家了，洗了澡，头发还没完全干，在床上舒服地躺着。
“你认床，今晚肯定睡不好。”他笑着说：“放心吧，等我妈挑好了日子，我就把你娶过来。”
程依看着手机屏幕，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脸。
就像是摸到了一样。
“你竟然背着我，干了那么多事。”程依小声地说：“老实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
她害怕舅舅舅妈睡了，悄声说着。
杨骁跟着她很小声地说话：“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刚开始恋爱的中学生，躲着父母，偷偷打电话。”
他总是这样，能把并不美好的事，描述得很好。
把并不美好的人，也当成宝来珍惜。
“我妈说了，先把证领了。”杨骁抑制不住，偷偷笑：“她迷信，说领证也要看日子，由着她吧，哎……她还告诉我，过两天，要回去跟外公说一声，还要请香港的风水大师亲自挑日子，你要知道，我妈已经很多年没跟我外公他们联系了，我外公家很厉害，等我休年假，我带你回去见识见识。”
“风水大师怎么还管挑日子？”程依皱眉问。
“你怎么关注这些……”杨骁躺下了，很疲倦地说：“我跟我妈说了，日子越快越好，你觉得呢？”
“……”程依没有回应这个，只是说：“你很累了吧，睡吧。”
“不，我舍不得睡。”杨骁半眯着眼睛，看着屏幕里的程依，说：“我真的舍不得，我害怕一觉醒来，今晚的一切，都是梦，不是真的，我要看着你，一直看，看到变成老爷爷的时候，你变成老奶奶，我想，你变成老奶奶的时候，肯定也会是个漂亮的奶奶。”
程依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近乎呢喃的絮叨。
平时他的话也很少。
除了喝酒的时候，会多说些。
“明天我去接你上班，把你的衣服带过去。”杨骁说：“我妈肯定会让我给你带早餐的，你在舅舅家里吃两口就行了。”
程依默默地点头。
杨骁已经睡了，手机没拿稳，掉落在床垫上。
程依听着他的呼吸声，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挂断。
直到有敲门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摸了一把脸，全是眼泪。
“依依，你睡了吗？”
是舅舅的声音。
程依赶紧走过去开房门，说：“没呢。”
“陪舅舅喝两杯？”林建堂举着酒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半夜三更的，作为一个长辈，有些失礼。
可林建堂激动地睡不着。
他眼眶通红，从在商场里看到程依的那一刻起，心就一直在突突地跳着，没有静止过。
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还能睡得着，一觉醒来，发现是个冗长的梦，那就完蛋了。
程依随着他，来到餐桌坐下。
小时候也总是这样，跟在舅舅屁股后面。
舅舅喜欢拿糖来逗她，让她跟在屁股后面打转。
坐在数十年如一日的餐桌上。
程依看到舅舅的两鬓斑白。
记忆里，还是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转眼，已经老了。
“我给你倒一点点就好，哎，一点点……”林建堂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倒酒，眼角有些湿润，他看着程依，笑中带泪，“你喝不了酒的。”
真的就是一点点，在偌大个玻璃杯里，那点白酒就够一个杯底。
程依接过杯子，仰起头来，老半天了，才喝到一丁点。
“是吧，还是喝不了酒吧？”林建堂说：“几年不见了，模样没变什么，应该什么都没变吧？”
说完，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一个老男人，有他自己的自尊心，不想让程依看到，拿手挡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