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把筷子放下了，她终于想明白了。
他做这一切，承受这样的哭痛，没有好处，没有切实的利益，只为了远离自己，那是绝不可能的。
“饱了吗？”
孟先生侧头看她，像是没说过刚才那些话。
程依低头看着眼前的包子和粥，孟先生就要去结账了，程依拉住他的手，轻声问：“你怎么吃那么少？”
孟先生没搭话，这些问题，在相熟的人之间，往往是一个眨眼就能解决的。
但程依注意到，他刚才吃东西的时候，一直放在底下的手，似乎在捂肚子。
她猛然想起了一张报告单。
所以，勾住了他的指尖，轻声说：“跟你同住的那个实习医生陈阳，在你出事之后，让我去医院的宿舍，替你收拾遗物，我看到了一张报告单。”
胃癌。
程依抬头盯着他，看着他漂亮而完美的下颚线，哪怕他看起来已经是另外的样子。
“是真的？”她问。
孟先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很快地用一个笑，去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你说什么呢……”他拍了程依的手背，说：“赶紧把粥喝完，要凉了。”
“是真的！”程依盯着他，“是真的……”
真感谢李宓没动他的眼睛，他在掩饰情绪的时候，眼尾的一小块肌肉，仍然会不自觉地颤抖。
她松开了孟先生的手，拿起勺子，把碗里剩下的粥一口一口地吃掉，却吃出了浓厚的腥味。
孟先生结完账，拿了几个打包用的塑料袋，还没走到桌前，程依就飞扑过来，抱住他。
众目睽睽，周围的人先是错愕，然后有人起哄，吹起了口哨。
程依踮起脚，把头埋在他的肩窝，什么也没说，只是想抱一抱他。
用自己鼓胀的温暖的肚皮，贴着他扁扁的肚子。
仿佛那病就消失了一样。
“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孟先生眼眶有些湿润，嘴角扬起来来，拍着她的背，说：“你擦嘴了么？全擦我身上了？”
程依这才放开他，伸出手掐了他一下。
填饱肚子了，也给人演了一场偶像剧，该走了。
孟先生仍是一手推单车，一手牵着程依，程依的右手，在他温暖的掌心里，左手拎着几个小笼包。
“吃不完的带回去，别扔了，这世界上，你不知道的地方，许多人还饿着肚子。”
这话不是孟先生说的，是杨骁说的。
很久以前说过了，程依记得特别清楚。
程依记得，他们在雪区的时候，喝不完的甜茶，杨骁会让她装到空的矿泉水瓶子里，在路边遇到僧人，或者磕头朝圣的人，他就会把食物分给他们。
那地方，没人会嫌弃，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程依手里拎着包子，看到路边有捡垃圾为生的老奶奶，随手就给她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身边是慕思凡，他就不会这样。
他或许会鄙视道，扔了也不给他们，他们凭什么不努力就有吃得呢？
看到可怜人，他总会皱眉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救急不救穷，别理他们。
在天桥看到乞丐，他也会说，别给他们钱，都是骗子。
慕思凡，一直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程依想起，在医院小花园里，他抬起手，想打自己的样子，心又疼了。
“在想什么？”孟先生捏了捏她的手心，说：“前面有个商店，进去看看？”
程依点头，被他牵着走进去。
小地方的商店，店主埋在收银台后面，人进来了，都不抬一下眼睛。
选好了衣服，简单的衬衣牛仔裤，孟先生说：“去试试，衣服不用试，裤子总是要穿合身的。”
程依拿着衣服，走进去，询问老板：“试衣间在哪儿？”
老板娘抬起眼皮，随意指了个方向。
她很快把视线转到电脑上。
程依没立刻按她指的方向走，脚长了钉子，钉在那儿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电脑屏幕上。
里面在播报娱乐新闻，恰好在说慕思凡和高小姐出轨的事。
她看到了两人进酒店的照片。
慕思凡的身躯，整个贴在高静雅身上。
高静雅。
程依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她耍过一次小聪明，在车上顺走了慕思凡的手机，回去让林钺明给解锁。
林钺明凭着八卦新闻，硬是把密码猜出来了。
四个数字的密码。
当时林钺明莫名其妙说了许多话……
“那么快就破解了？怎么做到的？”
“试出来的！没想到，这个慕思凡还是个重情之人。”
“密码是什么，你告诉我呗。”
“天机不可泄露，你要删什么赶紧删，别偷窥人隐私，告诉你也没用，他以后肯定会改。”
“你是怎么试出来的？”
“多看看八卦新闻，也是有好处的……还真是情种，一张照片都没留，还把人记得那么牢。”
……
后来，程依有机会问及此事，林钺明才说，当时这个密码，是高家小姐的生日。
八卦说慕思凡对高静雅情根深重。
现在高静雅一回国，两人彻夜狂欢，不醉不归。
“试衣间在那边，你还不去啊？还试吗？”老板娘抬起眼睛，看着程依，觉得她有些奇怪。
程依默默地走。
她失魂落魄地进了试衣间。
这小店的试衣间很简单，连门都没有，只有一道厚重不透风的布帘。
程依才把布帘拉上，正好疏于防备之时，突然灯关了，有双手，从身后伸出，飞快地用布巾捂住了她的嘴。
那只手青筋凸起，那布巾用乙醚浸泡过，只需五秒到十秒，人就彻底失去知觉了。
程依进来时情绪低落，并没有警觉，丝毫没发现试衣间有暗门。
此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踢倒凳子，发出声音，让外面的孟雨良听到。
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程依被人拖着，从试衣间后面的暗门出去了。
孟雨良离得远，并没有听到动静，但程依进去时间有些长，他带着疑惑走近试衣间。
“哎，你干嘛。”老板娘瞪着他，说：“这是女试衣间，你在外面等着。”
“里面的是我女朋友。”孟雨良说：“我看她好了没。”
“你等着，我替你去看看。”老板娘从椅子上起来，拖着慵懒的步子，慢慢地走着。
她染着黄色的头发，像一头枯茅草，好几年前做的纹眉，已经退成了蓝色，眼线和美瞳线倒是新做的，看上去有些突兀，厚厚的粉底，没盖住她脸上的斑。
孟雨良上下打量她。
她走过去的时候，顺手拿起了一串钥匙。
顺着她的手臂看过去，在上臂的位置，发现了一些可疑的针眼。
“程依！”孟雨良突然高喊一声，想要冲进去。
那老板娘转过身来，用身体挡着他，喊道：“你干嘛啊，耍流氓啊？你怎么打人，你别走，我要到派出所告你，你别走……你！啊……啊！打人啦！”
孟雨良不仅打了她，在拉开布帘发现没人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抓住，将她手扭过身后，把她头按在柜台上，冷声问：“想跑？人呢？她人呢！”
这位艳俗的老板娘怕了，看着孟雨良高高瘦瘦，以为是个小白脸，没想到身手那么好。
孟雨良心急如焚，程依不见了。
以她的身手，不可能不声不响地消失，肯定是遭了预先埋伏，这个店，这个女人，都脱不了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