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良关上房门之后，摸索着把房里的灯给拉开了。
这房间很简陋，只有张床，还有桌子和破沙发。
“你耍赖的样子，真像小孩。”
孟雨良说着，把程依放在床上，放下的时候，还是很细心地护着她的头。
程依拉住他的双臂，说：“你把话说清楚，你别想再打哈哈混过去，你今天不把一切都说清楚，我哪也不去，我赖着你。”
“赖着我。”孟雨良低头看着她，说：“我求之不得。”
“你才不是，你让我一个人回A市去，你才不是求之不得。”程依说：“你在回避，你在想办法甩开我，你想干什么？”
孟雨良双臂撑在她身侧，因为被她拉着，半个身子都伏在床边。
“你不觉得，这样的姿势很暧昧么？”他轻声说：“这样我很难集中精神好好说话，能不能先放开我？”
程依脸红了，瞬间把他给放开。
孟雨良拉过被子，发现那被子有潮湿的霉味，皱起眉头，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程依身上，拉着她的手，说：“你累了，能不能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再说？”
“不能。”程依说：“不能，我看出来了，你想走，我一睡着，你就一溜烟跑了，明早我醒来，这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对不对？”
程依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掌，因为手掌过大，她干脆用两只手握着，说：“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孟雨良叹了一声，“我怕说很长时间也说不清楚。”
“那我问你一句，你说一句。”程依说。
“不。”孟雨良摇头，“你有很多问题，我不想回答，也没有到回答的时候，这样更说不清楚了。”
程依拉紧了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她板正孟雨良的身体，说：“跛文辉是你什么人？”
孟雨良说：“跛文辉，原名杨文辉，在三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生物制药博士，在XG的大学里教书……”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程依说：“说重点！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焦急的样子，真可爱。”孟雨良伸出手指，按着她的眉头，说：“这里皱起来就不可爱了，让人揪心。”
“杨骁！”程依急坏了，低声吼了一句：“你到底说不说呀。”
孟雨良用指尖封住她的唇，轻声说：“你别急，我不是在说么？”
程依沉着眼眸，盯着他：“你别想糊弄我。”
孟雨良失笑，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跟我妈妈的姓，我从小就知道，因为外公跟我说过，我亲生爸爸，也姓杨，我外公还说，我这双眼睛，跟我爸爸一模一样。你脑瓜子那么聪明，想到了么？”
“他是……”程依惊得松开了他的手，木木地看着他，“所以，你一直就知道，慕霓军不是你父亲？”
“当然不是。”孟雨良说：“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我并不紧张，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爸爸不是他，我外公恨他入骨，不会骗我。”
“你外公为什么要恨慕霓军？”程依问。
“他始乱终弃，抛弃了我妈。”孟雨良说：“我也恨他，我更恨的是，我妈竟然忘不了他，还私藏他的照片，我偷偷看了他的照片，还挨了打。”
“你爸爸又怎么会是跛文辉？”程依愣愣地看着他。
她急切地想钻回三十年前，去看看那个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我不知道，只是怀疑，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就想着用杨氏太极去试试他，你也知道，我妈妈对他的事，讳莫如深，从来不跟我提起，我一直长到了六岁，才第一次见到他。”
孟雨良说着，停顿了一下：“至于我妈妈跟他相识的往事，我是也是刚才听他提起。”
“所以，婉姨并不知道，你其实早就知道父亲是谁？”程依把话问出来，自己都晕了。
“她不知道。”孟雨良说：“她一直以为我什么也不懂，也不希望我懂，我也很懂，没有追问。”
“六岁那年，你跟跛文辉见过一次面，怎么见的？”程依惊讶地说：“六岁，还没念小学吧？”
“嗯。”孟雨良把外套给她披上，把薄被盖在她腿上，双手暖着她的手，低垂着眼帘，静静地说：“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上学早，当时的我，小学一年级。”
“然后呢？”程依静静地看着他。
“那天放学，在我回家的路上，有个男人一直跟着我，一直跟到我家门口。”孟雨良挑了挑眉，说：“一个跛脚的男人，穿着宽大的西服，花衬衣，带着大金链子，虽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却并不害怕。”
“他就是跛文辉？”程依问。
“嗯。”孟雨良说：“他也不说话，就跟我到门口，当时我妈出去做生意，经常不在家，那天她也回来特别晚，我没敢开门，就站在门口，问那个跛脚男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程依已经脑补出一场认亲大戏了，毕竟，没有变脸之前的杨骁，跟现在的跛文辉，还是能看出一些相似，小时候应该更像。
“他很凶。”孟雨良摇了摇头，笑着说：“他问我，这是不是我家，我点了点头，然后，他把我抓起来，抓到了街角，那儿有台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我害怕得大叫，但没办法，被他塞进了车里。”
“你吓坏了吧？”程依问。
才六岁小孩，遇到这样粗暴的绑架，要吓得尿裤子的。
“嗯。”孟雨良点头，“我在车后座，一动也不敢动，这个奇怪的男人，开始翻我书包，翻出了作业本还有试卷，看到我名字之后，他有些奇怪，问我，你姓杨？然后用手抓着我脸，看着看着，就笑了，我当时害怕，咬了他的手，骂他，关你屁事。”
程依想不出，一个六岁的小孩在面对匪徒时，竟然敢骂对方。
果然骁勇。
“你怎么不姓慕？”孟雨良念出这句话之后，静静地看着程依，说：“这是他当时问我的话，问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程依嘟着嘴说：“当时你肯定害怕得要死，他还这样吓你，你怎么回答的？”
孟雨良笑道：“我记不太清了，反正没什么好话，但是慕这个姓，我就记下来了。”
“当年，你怎么知道这人就是你爸。”程依问。
“他看我试卷，我数学考了一百，还拿了数学奥林匹克的金牌，说我像他，说我不愧是他生出来的。”
孟雨良看着程依，低头笑：“当时我觉得这个瘸腿男人简直有毛病，我明明是我妈生的。”
“之后呢？”程依问。
“他带着我去了游戏厅，去理发，去最好的馆子，大吃了一顿。”
孟雨良说：“送我回去的时候，他嘱咐我，千万别跟我妈说，要是说了，以后再也不来看我了，如果我遵守诺言，以后每年生日来看我，等我考上大学，给我买辆车，给我送一大堆漂亮女人什么之类的混账话，记不太清了……我说不要女人，想要台电脑，他问我，要电脑来干什么，我说不知道，杂志上看过。”
“你就真的没跟婉姨说么？”程依捧着他的脸，说：“浪儿，你从小就那么腹黑，万一他是坏人呢？”
孟雨良低下头：“后来，到了过年的时候，超市办抽奖，我真的抽了台电脑，那时候94年，我国正式连入Internet，可以拨号上网，我住的那一片，我家第一个有电脑，还是进口的牌子，我特别骄傲，高兴得两个晚上没睡着！之后……我妈就带着我搬家了，他也没再出现过，我想或许是找不到了吧。”
94年的电脑啊，那在我国的普通家庭，是真正的奢侈品。
当时恐怕只有科研人员见过电脑。
程依心想，当时的跛文辉，估计已经当上帮会里的一把手二把手了，否则，哪来的钱给小杨骁买电脑。
婉姨估计也是看到了这电脑，觉得其中有鬼，所以才搬了家。
婉姨为什么不肯告诉杨骁，父亲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