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在饭菜的香气里醒来，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常气息。
一睁开眼，再也不是冰冷的病房。
鼻腔里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
躺着的，盖着的，不再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白色被单。
透过窗，能看到夕阳漫天，火红的云在天边飘荡，远处有层峦叠嶂的山峰，能看到各家各户的屋顶，错落有致的建筑。
深吸一口气，家常的香气勾动腹中馋虫。
眼前出现了母亲拿着锅铲炒菜的样子。
耳边有小镇独特的蝉鸣鸟叫，不知谁家的狗，时不时吠上几声。
家，温暖，平静。
这些词，在程依的心里，只能是作为词语存在的东西，此刻成了具体的画面。
梦境一般的画面。
“小程，醒了吗？下来吃饭啦！”
婉姨的声音刚出来，紧跟着听到杨骁温柔地说：“你别那么喊……哎，莉莉，你去叫她……”
“臭小子，心疼我把人吵醒啊，那你怎么不自己上去叫！”
“我是心疼你的嗓子。”
……
程依听着这些话，拉开门，杨骁恰好站在门外，抬着手，正准备敲门。
“吃饭了。”他把手收回去，推了推镜架。
“听到了。”程依说。
杨骁穿着干净的白T恤，牛仔裤，像是小时候住在隔壁的成绩很好的大哥哥。
程依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先走了出去。
杨骁盯着她后脑勺一小撮飞起来的头发，伸出手，程依猛地转过身来，他的手只好僵在空气里。
“怎么了？不走吗？”程依皱眉问。
杨骁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没什么。”
程依面无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后脑勺，自然而然地走下楼梯。
“睡得好吗？”婉姨看到程依，笑着问。
程依点头，在饭桌前坐下。
她揉了揉肿胀的眼皮，盯着满桌子的好菜，心情还不错。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吧？”婉姨指着菜，说：“洋妞说的，说你喜欢吃这些。”
程依点头，拿起筷子，看着大家。
“吃吧吃吧！”婉姨看她这样，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是个有教养的孩子，刚才睡得不安稳吧？你瞧，头发都乱了。”
程依这才想起，刚才杨骁在她身后抬起手，原来是想给她顺头发。
还真是……
刚才婉姨喊了她什么，孩子？多久没人这样对她了。
她看了一眼杨骁，默默地拿起碗，低着头吃了起来。
婉姨的抚摸，像是在给小狗顺毛，程依有些不习惯。
突然之间，有人对自己好了。
程依却不知怎么去应对了，似乎也是手术的后遗症之一。
不习惯，但是并不讨厌，只是盲目地接受着，不知道怎么去回应，无论是肢体还是心，都很僵硬。
“妈！你也吃吧！”杨骁把婉姨的手挡掉，说：“人家跟你没那么熟。”
其实，他也一直在观察程依对此的反应。
看到程依对于他人的好意，似乎很麻木，杨骁心情也很复杂。
本来以为自己老娘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呢。
没想到，对待程依却是例外。
相对之下，对待莉莉就截然不同了，冷如冰霜，都跟她解释了，莉莉是自己在国外留学时的大学同学，而程依不过是个病人，怎么会如此差别对待。
而这些莫名的好意，对程依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骁隐隐有些担忧。
在病房里，程依跟他们总是耍心眼，所以话很多，或为了套话，或为了伪装自己的情绪。
而到了现在，用不着再伪装了，程依的性子也开始沉静下来了。
“我吃饱了。”程依放下碗筷。
婉姨指使莉莉去洗碗。
程依坐在屋檐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空。
婉姨在她旁边坐着，给她剥橘子吃。
程依接过橘子放到嘴里，酸得满脸皱起来，婉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表情，问：“好吃么？”
“不好。”程依说：“酸。”
婉姨说：“这是杨骁买的，一点眼光都没有，我就跟他说了，这个时候的橘子酸，他非要买……”
程依看着手里剩下的大半个橘子，一口气都吃了。
口腔里充满了酸酸的果汁，她的小脸皱了起来。
“哎呀，不好吃别吃了。”婉姨说。
“我喜欢吃橘子。”程依说。
婉姨这才明白，为什么杨骁跟着去买菜的时候，非要买这些青皮橘子。
“原来是因为你喜欢吃呀。”婉姨笑着笑着，把一瓣橘子放嘴里，酸得龇牙咧嘴，“还不是季节，再过半个月，临近中秋的时候就甜了。”
杨骁走出来，在婉姨身边坐下，说：“不好吃别吃。”
婉姨眼神一转，说：“哎呦，你怎么能让你的洋同学自己一个人洗碗，等会儿把我碗给摔喽……”
她脸上挂着满意的笑，一溜烟逃了，临走还不忘把剩下的青橘往杨骁的手心里塞，说：“酸的咧……”
杨骁无奈地笑了笑。
小镇里的夜很安静，空中有星星。
程依看着星星，闻着院里的花香，看着屋檐下不断冲着灯泡扑过去的小飞虫，没有说话。
偶尔有凉爽的风吹来，吹动她额前的刘海，吹乱她耳边的头发。
现在是南方割稻谷的时节，空气里有焚烧稻谷杆子后的烟气，淡淡的，不熏人了，程依还不习惯，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我妈妈这样，你有负担了吧？”杨骁问。
程依也不管他看不看自己，摇了摇头。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有些新奇。
很久没有人对自己那么好了。
但也只是如此，能看到婉姨的善意，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仅此而已。
“你在这里住三个月。”杨骁说：“跟着婉姨学点基本的拳脚，她的补药跟她的功夫一样正宗，三个月后，保管你脱胎换骨。”
“嗯。”程依轻声说。
她闭上眼睛，能听到隔壁家的电视声，似乎是新闻联播结束的音乐。
久闻的电视声。
“我妈什么也不知道，她可能把你当成未来的儿媳妇了，我不好解释，要是你觉得有负担，我去跟她说。”杨骁说：“但是SR的事，希望你保密。”
程依看着屋檐上的摄像头，莉莉在屋子周围都装了监控，婉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吗？杨骁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真是一对神奇的母子。
“好。”程依答应道。
“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莉莉会留下来陪着你。”杨骁说。
程依这才转过脸看着他，挺直了腰板。
那么快就要走了？
“我妈妈的医药费……”程依有些为难。
“你不用担心。”杨骁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他把一瓣酸橘放入口中，接着说：
“三个月后，SR的人会给你打电话，安排你在全球范围内的训练，也会开始给你下达任务。”
程依看着他的侧脸，点了点头。
杨骁侧过脸看她，认真说：“到时候，莉莉就会离开，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不要想着逃跑，你逃到哪里SR都有办法找到你，不要自讨苦吃。”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程依问。
她最关心的是这个。
她迫切地想回到A市去。
杨骁并不回答她，只说：“在这里的三个月，好好养身体，别想那么多。”
程依看着繁星点点。
这是我最后的平静时光了吧……
她默默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