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舒念还是打包了一份粥带回来，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实，她捧着快餐盒轻手轻脚走进去，将东西放在柜子上又退了出来，邹寒屹侧着身子正睡得香，这人只有睡着了的时候不会显得那样尖酸刻薄。
邹寒屹再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脑袋终于不是浑浑噩噩，身不也不再是绵软无力，他靠在床头坐了坐，拿水杯的时候正好看见打包好的粥，没有保温设施，早已经凉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心里一暖，捧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水，有些干涩的嗓子终于滋润了一些。
难得小姑娘不与他斤斤计较，没有把他的不友好行为放在心上，不过温暖虽温暖，她还是有些粗心大意，想必在家的时候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公主，不大会照顾人。
舒念正在看一份商标权纠纷的案子，稿纸上列了一大堆的法律关系，手写出相关的法律术语解释，然后一点点的分析，就和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小孩子一样，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自己摸索。
她全神贯注，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邹寒屹出来，直到听到他嘶哑的声音隔空而过。
“舒念，你过来一下。”
“哦。”
她慢慢把注意力收回来，再瞄了一眼法律关系图，然后才意识到与她说话的人是谁，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邹寒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人模狗样得坐在办公桌后面。
“师父，你好点没？有没有吃东西？”
“恩，好多了。”
“多喝点水发发汗...”
“知道了，谢谢。”
舒念发现邹寒屹每次和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她自己的舌头总是捋不直，果然是受虐后遗症，连正常人之间的沟通都不习惯了。
“师父，你找我什么事？”
“这边还有调查介绍信没？”
“没了，前天刚刚用完。”
“等会儿下楼去找吴姐要两张，然后你去一下工商局，帮我调些公司档案。”
“哦，哪个公司？”
“华美连锁超市，最近五年的年检报告，验资报告，两次变更登记的资料，还有近两年来的股东会决议。”
“我拿实习证好像也不给办，要华美超市的授权委托书。”
“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过去直接找一个叫李芳的，好像是在十一区。”
“好的。”
“快去快回，我写材料要用，不要忘了加盖骑缝章。”
“知道了，师父你可以再休息会儿。”
舒念不给邹寒屹说话的机会，一扭头拎着自己的包就跑了出去，她心里有些忐忑，这是第一次单枪匹马出去，没有邹寒屹跟在身后或者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竟然觉得不习惯。
说得夸张点，就是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
她拿着填好的介绍信乘电梯下楼，脑子里一直在盘算刚刚邹寒屹的交代，思索如何组织语言与工商局的人打交道。
方向感极差的缺点在舒念第一次出去办事的时候就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坐车的时候去了相反方向的站牌下，走了一站地才回过神来，于是匆匆忙忙下车，等去了工商局已经是半小时以后。
不过好在邹寒屹之前打过招呼，她在办事大厅找到十一区，说明自己的来意，交了实习证复印件和介绍信，然后搬出邹寒屹的大名，那位名叫李芳的姑娘快速帮她调出华美超市的公司档案打印，盖章，二十分钟以后，舒念终于坐上了回律所的公交。
睡了大半天时间，邹寒屹终于有了饥饿感，但胃里还是不大舒服，隐隐泛着恶心，他转回休息室看了看柜子上变凉的粥，于是拿起来下了楼。
还要写一份材料，要是不补充点体力，他怕是撑不下来。
等粥从微波炉拿出来，邹寒屹塞得严严实实的鼻子被浓郁的海鲜味硬是刺得通畅了三秒钟，紧接着就又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他是过敏性体质，对各种过敏源几乎没有抵抗力，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连葱、姜、蒜、都是禁忌，海鲜之类的东西更是碰都不能碰，有时候闻一闻都能引起身体本能的作呕感。
那碗粥最后还是贡献给了垃圾桶，邹寒屹只好自己动手打了个鸡蛋蒸了个鸡蛋羹果腹，可不过才吃了几口就觉得胃里像是装进了几块石头，堵得他心都开始慌起来，于是只好放下碗坐在小沙发中按揉胃部帮助消化。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舒念回到律所已经是四点多，五点就要下班，时间怕是来不及，她满怀忐忑回到办公室，心里悲愤地想，又要被她师父攻击了。
邹寒屹正在伏案写东西，听见声音以后抬起头，他的声音依旧是干哑晦涩，甚至带着一些少气无力。
舒念又动了恻隐之心，她觉得邹寒屹着惨兮兮的样子像是野地里的小白菜，怪可怜的。
“回来了？”
“呃...嗯。”
她将厚厚得一沓档案放在办公桌上，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感觉等待被训话的时间好漫长。
“顺利么？”
“呃...还行吧...我坐错了车，所以有些晚。”
舒念决定不打自招，她感觉被邹寒屹略带些红扑扑的脸盯着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很正常，以后多出去几次就认识路了。”
“...”
这是什么招数，为什么没有骂她？还这样通情达理，邹寒屹是烧糊涂了么？
她还在惊恐中揣摩圣意，竟然听到又一个让她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的消息。
“收拾收拾，等会儿你就可以下班了。”
“啊？”
“我以后不想看到你的这副蠢模样。”
“...”
舒念毫不犹豫地在邹寒屹面前表演了一个高难度的翻白眼，邹律师有些嗔目结舌，是他想得太乐观，原来她还有更蠢的时候。
“别在我这里碍眼。”
“师父，你呢？”
“如你所见，加班。”
“可是，你是不是发烧了？明天再写不行么？”
“所以你打算帮我写？”
“要是你放心的话...”
“...哦，我现在还不想砸自己的饭碗。”
“...”
邹寒屹松握着拳头轻轻咳嗽，然后摆摆手示意舒念从哪来滚哪去，华美超市这份材料要得急，明早上就要用，他必须得加班几点赶出来才行，所以没有功夫再和他这小徒弟溜嘴皮子。
但是身体着实不舒服，还没好过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就又有些撑不住。
他最近几年变成了娇弱的林黛玉，一遇到感冒发烧，天一黑时候最难熬，烧得整宿头疼翻来滚去睡不着，即使勉强睡着也不踏实，和腾云驾雾似的，如此拖上两三天好不了就会咳嗽很长时间，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师父，要不我陪你加班吧。”
“好。”
“...”
舒念张着嘴巴愣了愣，其实她真的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邹寒屹会这样实在。
“我先去看书，师父你有事叫我。”
“好。”
下班时间，舒念听到办公室外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原本约了唐欣瑶看电影的，眼看着是泡汤了，她刚刚发了短信把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告诉她，然后被零食囤积专业户干脆利落地耻笑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只有她这种脑袋里面有坑的人才会做出来，活该！
于是舒念默默趴在办公桌上看手头的票据法教程，汇票、本票、支票各种票密密麻麻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最后乱成了一锅粥。
约莫半小时以后，所里面能喘气的生物走了个差不多，只有邹寒屹的办公室中孤灯闪烁，师徒二人各自为阵，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邹寒屹写字时候在纸上的哗哗声和他时不时吸鼻子清嗓子的声音。
舒念歪着脑袋悄悄看邹寒屹，他一只手握着笔不断地写，另一只手却放在办公桌下面，桌上的台灯将他周围照得极为明亮，微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距离有些远，但是依然可以看见他脸颊上些许不正常的潮红，这是发烧了么？
“师父，你是不是发烧了？”
“恩...”
怎么就和附和天色不早了是一个口气。
“我去帮你买点退烧药吧。”
“不用。”
“可是...”
“你可以打第一页了。”
邹寒屹干脆利落的将自己刚刚写好的第一页纸撕下来，于是舒念起身走过去，她先扫了一眼，发现邹寒屹今天的字写得比之前更难看了，歪歪扭扭，飘飘摇摇，甚至还写串行了，居然勾了两次之多，实在有失水准。
生病果然影响正常发挥，连天才也不例外。
她当然不敢挑三拣四，于是屁颠屁颠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噼里啪啦打字，自从实习以来，她对着电脑打字的数量快要超过三年多大学生活的了，如今打字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地增长。
邹寒屹又用力掐了掐一抽一抽疼得更欢畅的胃，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越发明显，眼睛又变得模糊起来，看什么都是二重影的节奏，他知道必须得速战速决，于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伏案写作。
人生中的第一次加班，舒念从天幕刚暗加到晚上七点多，等到邹寒屹第二次校对完，她听见了犹如天籁的声音。
“嗯，可以了，东西发这个邮箱里。”
邹寒屹在手机上调出一条短信递给舒念，然后身子朝后一仰想要休息片刻，没想到却牵扯的胃更疼了，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恰好被舒念听进耳朵里。
“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发你的资料，发完以后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别废话，我送你。”
邹寒屹不想说话，他浑身都在疼，也没多少力气，心里正在揣摩着是开车回去还是打车回。
“师父，发了。”
“收拾东西。”
“你不去买点药么？”
舒念看见邹寒屹在灯光下仍旧没有好转的脸，再一次暗暗鄙视他，身子骨简直弱爆了。
她不是简晨鸽那种校园百事通，当然不知道，邹寒屹在学生时代是学院篮球队的主力，羽毛球得过全校业余组单打冠军，运动场上英姿飒爽，曾经是法学院一道不得不看的风景。
但时过境迁，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