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记者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着笑了两声。
“我不开摄像，就是简单向你了解一下情况，能不能配合一下？”
“不能...”
“姐，配合一下么...就当和我聊聊天。”
“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
舒念一边说一边看那记者身后的摄像师，摄像机是开着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的，特么的，这些骗子，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但身上的邪火就和涨潮似的，真的很想扑过去把这俩人的东西砸了，脸给挠花！
“...姐你别躲啊！”
“你听着，我不喜欢这样被人拍！让他把摄像机关了！”
“好好好，我可以让他关掉，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
“你可以去监控室调一下监控录像，我这里无可奉告。”
“...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你们是肇事司机什么人？谁先动的手？”
他么的，舒念特别想要把自己包里面的实习证摔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学校才会培养出这种是非不分听了别人片面之词就显得义愤填膺的新闻工作者。
她拼命调整呼吸往后退，但是这俩人一步步得寸进尺，几乎把她逼到了院子的角落里，啊啊啊啊啊，舒念真的要躁狂了。在她正努力压制火气的时候，大门口停下了一辆警车，得，一波走了下一波来，反正是没完没了了。
舒念看见那记者把话筒之类的东西收拾好，甚至听见他们低声说了一个字“撤”雁过不留痕似的从院子的另一角绕出院门口走了。
像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新闻媒体工作者的行列的，她回去一定要写一封投诉信！一定要！
那个记者离开以后，舒念给邹寒屹拨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他和苏祎宸都从卫生间出来了，可是邹寒屹明显是用挪的，舒念眼尖看见了他贴身的衬衫都已经湿透了。
“师父，刚刚那一脚踹你哪里了？”
“先别问...”
邹寒屹与那两位大中午出勤的警察聊了两句，说到动手问题的时候舒念赶忙着补充两句，顺便提醒他们调取一下当时的监控录像，她偷眼看刚刚说的头头是道的那个男人眼神闪了闪。
调录像的过程中，他们几个人都站在院子里，一人一个角，邹寒屹像是站不住，身体紧贴着背后的墙，舒念终究还是不放心，可是扶他的时候却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可能要去派出所录口供，苏祎宸嘴笨，你机灵着点...”
“是他们先动的手，苏师兄那是正当防卫...而且那一脚只是扫了一下，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的，是她来这里的时候就好几天没吃东西，一气之下才厥过去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邹寒屹的汗从额角一直流至下巴尖，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和气喘，舒念总是有种错觉，被救护车拉走的其实应该是邹寒屹才对，他的脸色比之前那个女人的还要难看的多。
“师父...”
“你们等会儿做警车先走，我打车跟过去。”
这副样子邹寒屹不敢开车，他又不放心这两个人，还是跟过去比较好，至少让他们感觉到主心骨在。
“我和你一起过去。”
“行了，快去吧...”
舒念人生头一次坐警车，事由是因为打架，警车上的两个警察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规劝让苏祎宸认了打人的事情，顺带着指责了一下他们作为年轻人的冲动莽撞，人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让她打两下又不疼，他们不应该咄咄逼人甚至出手打女人，一点都不爷们。
这样的规劝分明带着严重的偏颇，听那样的口气好像真的是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一样。舒念有心反驳，但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挺滑稽的，她没想到有一天面对别人的狂攻猛击，自保都成了一种错误，原因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
她还是个小女生呢，不也一样差点被挠花脸么？苏祎宸脸上好几道的划痕，别人眼睛是都瞎掉了么？
挂了彩的苏祎宸还沉浸在自责中，他觉得是他惹了祸，而且是第一次陪舒念出来的时候，不光没有表现出自己的英勇无畏，反而让她陪着进了一次派出所。
挺丢人挺对不起她的。
民警的意思是让他们双方调解，毕竟对方死了人，又进了医院，相应的给些赔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舒念又不是傻子，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她是明白的，做笔录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各种程序繁琐，又要入网登记之类的，他们不愿意做，所以希望省点事情。
但是那样不就是变相地承认是他们做错了吗？怎么可能！
“我不同意和解。”
这话是苏祎宸说的，出了事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来的路上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为自己辩解了两句，舒念单枪匹马地与所有人周旋，有片刻她都觉得苏祎宸只是个摆设，太没用了。
这会儿他终于发了声，舒念仿佛都有些不习惯了。
“想清楚了？”
“这件事情说白了是对方想挑起来的，我们受委托人的委托来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交警队态度恶劣，不予配合，接见来访者的时候本就应该一个一个的进行，他们明知道死者家属在场还把图片打开给我们看，刺激死者家属的情绪，最后造成家属失控，挑起事端，恶意伤人，若要追根溯源，好像责任并不在我们。”
“小伙子，我们不是刑警队出身，这也不是查案子，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家属一出门看见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作为一个正常的反应灵活的人，在别人向自己挥手的时候反击，属于自保行为，是恰如其分的正当防卫，不存在我故意伤害对方...再者，你们也从交警队调来了录像资料，我要求当场播放，用来证明这是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手。”
如果一个人是个棒槌的话，经纬律所是一定不会收的，舒念以前一直觉得朱主任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留下苏祎宸在所里，但是就是现在，她突然就看见了他身上隐忍不发的优点，苏祎宸是一块好玉，好的工匠磨不出他的光泽，只有好的契机才会激发他的潜力。
舒念不再说话了，苏祎宸一个人就能够搞定。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俩警察的偏向性，重点不在于他们是否先动了手，而是即使他们被逼无奈也不应该打女人，非要他们出些赔偿才了事。
其实可以理解，对方的身份尤其特别，是交通事故遇难者的家属，本身就属于不稳定因素，又在这种情况下出了这档子事情，如果不能“妥善”照顾到双方“当事人”的情绪，会使得这种不稳定的因素成倍的放大。
如果处理的不够好，或者根据他们为自己的辩解做出正当防卫的结论，那么会扩大死者家属的对公职人员的不信任，搞不好还会一层一层的上访，到时候麻烦没有妥善解决，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骚。
所以，即使他们是有理的，警方也不会把天平倾斜过来。
这与法律规定无关，与有没有那样的事实存在无关，只是与社情民情以及他们头顶的乌纱帽有关。
后来，那个女人的丈夫也从医院赶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各种单据...结果当然是没有谈妥，双方呈现出了对峙僵持的气氛，这还不算完，没过几分钟，派出所门口来了5个年轻小伙子，据说是死者的表兄堂兄各种兄，均是来者不善。
邹寒屹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窝在椅子里连变换个姿势都不太敢，身上的衣服潮了又干，干了再潮，再这么下去得脱水了，门口那几个年轻人他看见了，还有舒念他们在笔录室里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苏祎宸坚决要求看监控录像，民警没有办法，于是带他们从笔录室出来准备上二楼，邹寒屹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门口，见舒念出来的时候拉住她的胳膊示意她等在一楼大厅里。
“舒念，你不用上去，在这里等着。”
“师父？”
邹寒屹的手指冰凉的和镀了一层冰似的，舒念在猝不及防之下甚至抖了一个激灵，紧张的扭过身来把他浑身上下都扫了一圈，除了脸色不太好也看不出什么。
“师父，还是我和师兄上去吧，你去休息一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不用，半小时以后我们绝对下来。”
“可是...”
“听话。”
他已经在极力克制，但是声音仍旧是发颤的，好像一个人身无寸缕置身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似的，走在前面的民警刷卡开了门，邹寒屹干脆利落地放开她转身上楼，舒念看见他微微佝偻起来的背扶着楼梯栏杆的手攥得特别近，她突然就觉得鼻尖酸涩的厉害。
邹寒屹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不知道以后脱离了他的庇护她还能不能这么勇敢无畏，或者说是有恃无恐的。
监控视频里面的内容大概就是持续了五分钟的时间，在场的人反复看了几次都是显示对方先动的手，之前喋喋不休的那个男人终于变得沉默了。可是民警却只揪住了苏祎宸那一脚，堪堪助长了对方越发嚣张的气焰，扯着各种检查费、住院费、医疗费非得要苏祎宸说个一二三，调解总是陷入僵局。
后来邹寒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勉强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苏祎宸的肩膀，示意他先去外面等一等。
苏祎宸起先不肯，他觉得是他惹的祸，再次也特别的憋屈，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和支持，他不太相信，有一天律师的身份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因为这个称号在向所有的人昭示，他是强者，不管他是无辜的，还是有意的。
也不知道邹寒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十五分钟以后办公室的门打开，对方愿意无条件和解，连120的出车费都不要了，并且急急忙忙的打算离开，好像怕多留一秒会对他们不利一样。
苏祎宸对邹寒屹已经不能用崇拜两个字来概括了，张着嘴巴晾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一个字。
“走吧...”
“邹律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邹寒屹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脸色白的像鬼，嘴唇却是嫣红的，一边说话还一边做着吞咽的动作，好像嘴里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舒念在大厅坐了一会儿，煎熬的空等实在是太折磨人，于是她背着包包出了大厅，门外的台阶上那几个年轻人的目光特别的不友善，好像随时准备冲上来揍她一顿似的，舒念当做没看见。
但对方显然已经憋得不行了。
“诶，小丫头片子，你哪个所的？”
“和你有关系么？”
“你们打伤了我姑姑，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是我们打伤的还是她自己体力不支晕倒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舒念已经没有耐性了，这几个小时以来接连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各种指责，她已经忍不住了，甚至忘记了对方也是冲动型的年轻人，懒散的瞟了那些人一样，话也不愿意多说。
于是，对方的火被挑起来了。
“别以为你是个女生我就不敢打你！”
“你们一家人都是好战分子么？怎么一上来都喜欢动用武力？现在怎么不说对方是个女生不应该动手之类的话了，有必要这么差别对待吗？”
舒念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害怕，一个小姑娘被几个青年围在一起，偏偏一张脸高高的扬起，她虽然天性善良，但是却也不是那种甘心为别人的错误买单的人，今天遇到的各种奇葩事由已经足够刷新她的三观了，真的很不想任人揉搓。
“你再说一遍！”
对方的手已经扬在了半空中，舒念看都没看就把头扭过去了，这是派出所的大门口，斜对面的角落里都有监控，有本事他们就扇一巴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