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收拾干净，换了衣服，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口，她已经基本上冷静下来了，除了眼睛哭得有些红肿，再看不出歇斯底里的痕迹，与苏祎宸道谢以后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两只手都搅在一起，泄露了她仍旧无措的情绪。
大概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邹寒屹被推了出来，依然昏迷着，脸几乎和被单一个颜色，舒念的眼泪又在瞬间积满了眼眶。
“你们是病人家属吗？”
“...”
舒念自动屏蔽了医生的问题，目光贪婪地停留在邹寒屹的身上，苏祎宸无奈只好向医生解释。
“他是...我们的老师...”
“哦，家属呢？之前不是说有家属签字了吗？护士，谁签的字啊？人去哪了？赶紧的去找，找到了让她去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事情要交代。”
之前找舒念签字的那个护士戳了戳她，苏祎宸的目光闪了闪...家属...签字...所以...邹寒屹也是喜欢舒念的吗？
“小姑娘，我们主任问你话呢。”
“我？”
舒念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泪眼朦胧，视线模糊，连忙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她年纪太小，一般人不会往妻子这样的身份上考虑，所以医生自然而然的把她当成了邹寒屹的妹妹。
“哦，你是病人的妹妹吗？你别的家人呢？”
舒念咬着嘴唇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吓得对面的医生以为自己触及到了别人家的禁忌话题，于是赶忙说正事。
“以你哥哥的身体状况和检查报告来看，他胃部出、血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因为出、血量小所以没引起你们的注意，按理说应该是尽早就医的，加之腹部受到外力撞击造成了胃部血管破裂...可是，为什么迟了几个小时才送他来医院呢？病人在手术台上都失血性休克了！”
“怎么了？是不是手术不成功？”
医生的语气中分明是带着责怪和不满，舒念的心跟着他吐出的话起起伏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哦，不是，手术挺成功的，就是失血量有点大，而且他本身体质偏弱，又是胃部顽疾，恢复起来可能会有点慢。”
“所以他不会死了对不对？”
舒念问得特别的急切，眼中积蓄着满满的惊慌失措和心有余悸，惹得对面的医生都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放心吧，姑娘，胃出、血10%的死亡率在我手里就只剩下0.1%了，以后你们做家属的要多留心病人的身体状况，可不能再像今天一样马马虎虎了...另外，我想问一下...他腹部那样严重的脚印是怎么回事？”
舒念低垂着眼皮没说话，她又在自责，差点就把嘴唇咬破了，苏祎宸又一次接过她的话做补充说明，像个尽职尽责的翻译员。
“...是被人误伤了...不是打架斗殴，医生您放心，我们不会给您惹麻烦。”
医院为了避免麻烦，在收治病人的时候还是相对比较谨慎的，苏祎宸曾经打过医疗纠纷的官司，这些心知肚明，好歹医生没有在进手术室之前盘问，他这样挑明了也算是了了对方的后顾之忧。
“哦，不是打架斗殴就好，如果是有人蓄意伤害，我们可以帮忙出证明。”
“多谢您。”
“没关系，接下来就需要你们家属悉心照料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我。”
苏祎宸再次得体地道谢，然后陪着舒念去病房，他没有发现，在这一天之内，自己竟然从一个胆怯腼腆的青年逐渐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勇敢担当的男人，可以据理力争，可以察言观色，可以泰然自若，冷静的与别人探讨问题。
他终于蜕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是以永远失去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为代价。
邹寒屹被送入病房，舒念自然而然地做了陪护者，她又和苏祎宸道了谢，庆幸好歹是有他在，不至于让她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还要四处奔波。
这个男生的眼睛弯弯的，特别的有神，不自信的时候笑起来会显得过于腼腆，但是经历了今天的变故，那眼神中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缱绻温柔和笃定。
舒念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苏祎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复议申请书我回去写，等会儿你把当事人的联系方式发给我，之后我会和他们联系...你安心留在这里陪邹律师，刚刚给你买衣服的时候顺便买了点吃的东西，在保温桶里，垫垫肚子才有力气。”
他有条不紊的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也是能够给人安全感和信任的，舒念眼眶又有些泛红，带着些许哭过的鼻音低低的道谢。
“谢谢师兄，麻烦你了。”
“舒念，不用和我客气，今天的事情大部分是因我而起，能够为你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的负疚感也能稍微减轻些。”
“...”
“好了，你回病房吧。”
苏祎宸目送舒念进入病房，他站在原地看着关上的门怔忪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有时候不是不争取了，而是因为知道争取也没有可能性，太执着说不定还要伤害彼此的感情，不如洒脱些放手。
舒念坐在病床前，邹寒屹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正在输血输液，静默的病房中只听见监护仪器的声音有节奏地响，即使已经知道他脱离了危险，舒念还是觉得那每一声轻响都会让她的心忍不住跟着颤抖。
她好像这个时候才变得胆大些，悄悄地和做贼似的抬起手在邹寒屹的脸上蹭了蹭，马上又和触电似的弹开，然后再伸过去指尖点着他脸的轮廓来回描摹，慢慢的就变得胆大起来，甚至用食指碰了碰他的嘴唇，淡的几乎没有血色，可还是可以想象到之前有汩汩的血从口中吐出的画面，她心疼的无以复加，也在一阵阵的后怕。
邹寒屹究竟是个什么品种，连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宁愿一把一把的吃药都不愿意来医院做检查，甚至还去做人肉沙包拉她，她身体健康百毒不侵的，说不定被踹一下也没什么大事，但是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逞什么英雄？想到这里舒念就又恨得不行，恨不得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胖揍两拳。
可是他安静的躺着，连呼吸都是清浅的，怎么舍得呢？
快到晚饭的时候邹寒屹醒了一下，舒念急急忙忙按呼叫铃，医生检查之后告诉她情况还算稳定，但是要禁食禁水，可以用棉棒沾水给他润唇。
许是失血有点多身体太过虚弱，邹寒屹的眼神仍旧有些散，迷迷蒙蒙的随着周围的人转了一圈，眼皮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垂，等舒念送走医生回来，他竟然又昏昏睡了过去。
邹寒屹要不停地挂点滴，术后当晚还有可能会发烧，身边不能缺了人，舒念草草吃了几口保温桶里的饭就又守在床前，原本已经是筋疲力尽，可是她不敢放松，几乎是眼睛不眨地盯着邹寒屹，精神却绷得紧紧的。
半夜的时候邹寒屹起了烧，麻药的效果也都差不多散干净了，他开始不老实地辗转，舒念忙得满头大汗，又要兼顾他手上的针，又要担心他乱动导致刀口撕裂，还要为他擦汗敷额头，一晚上兵荒马乱下来，她累得精疲力竭，但邹寒屹的体温好歹是压制住了。
早上医生查房，邹寒屹仍旧没有醒，舒念再三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昏睡有助于自我修复，她才略微放了心。
因为之前哭过，又熬了整整一晚上，舒念的眼圈周围有些肿，还泛着青，眼睛也涩涩的发疼，于是支着手肘放在床头柜上小憩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舒念被急促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支着的那条手臂麻的动不了，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竟然看到了沈舒柠。
开庭在即，沈舒柠与邹寒屹约好了今天谈一些事情，早上去了办公室却没等到他的人，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他住了院，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舒念，那个小姑娘的眼睛是肿的，浑身带着睡眠不足的疲倦，两个人都有些惊诧，表情俱是意外，也有些尴尬。
“你好...”
舒念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沈舒柠，她迟疑了半晌，只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沈舒柠勉强笑了笑点头回应，然后迫不及待的扑到床前看邹寒屹，舒念看见她眼底流露的心疼和关切特别的明显，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又空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再往深层次想。
“寒屹...他怎么样了？”
“是胃出血，昨天做了手术，但是医生说身体太虚弱，昏睡时间可能长一些。”
“你守了一晚上？”
“...我师父不让我告诉邹大爷，他做了手术又必须得有人陪着，所以...”
舒念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要和沈舒柠解释的这么清楚，好像自己的心里有鬼一样，虽然真的有鬼，可气势上明显就输了一筹。
“那你累了吧？要不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照顾他我也比较熟练。”
其实这只是一句无心的话，但是听在舒念的耳朵里又结合之前的那种眼神就变了一个味道，她感觉心底里的酸楚疯狂的涌上来，差点就把眼泪也逼出来了。
好像这个时候她杵在这里确实挺多余的。
“那麻烦沈小姐了。”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舒柠本身自带三分强势的气场，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去，很少会顾虑到别人的感受，她自己觉得这样说话没问题，但是时间场合已经不对，舒念听着心里越发难受起来，于是转身拿了自己的包灰溜溜地逃离开。
一出病房的门，她的眼泪又瞬间决堤。
舒念刚走没多久，邹寒屹终于彻底苏醒，他嗓子里又干又涩，只觉得嘴唇边是清凉的，于是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和久旱逢甘霖似的，但是舔了几下就没了水分，他辗转挣扎了几下，着急地睁开眼。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眼前的人的轮廓也逐渐明朗起来，他本以为是舒念，还想歉疚的扯一个笑容给他，可是没想到会是沈舒柠，于是他扯出的笑容半挂在苍白的脸上，神情有些错愕，一时间愣着没说话，等意识清楚了以后他竟然要挣扎着往起坐，但是牵动了刀口他又无力地摔回床上。
“别动，刚刚做完手术。”
“小舒？”
邹寒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哑的基本听不见了，喉咙处干的快要冒了烟，他勉力咽了咽唾沫，可这么久没有喝水，他嘴里面一口唾沫都没有，吞咽几下反而觉得更干了，耳朵边也是嗡嗡嗡的像是有十万只苍蝇在乱飞，连沈舒柠的声音都又变得不太真切起来。
“寒屹...是我。”
“...抱歉，小舒，我忘记了今天要与你谈事情。”
“身体都成这样了还谈什么事情，先等你好起来再说。”
“我做了手术？”
邹寒屹迷迷糊糊的，可身上的无力和疼痛尤为清晰，他知道自己被送进了医院，但是却忘记做了手术，沈舒柠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了昏迷之前交代舒念签手术同意书的事。
“舒念呢？”
“哦，她守了你一晚上，我看她太累，所以先让她回去了。”
“哦...”
沈舒柠看见邹寒屹亮起来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闷闷地哦了一声，然后又萎靡不振的把脸贴在枕头里，看着失望极了。
其是沈舒柠是有些酸涩的，自从知道邹寒屹在她走后一直单身，她心里面就存了一点小小的奢望，他是为了等她，他对她还余情未了，或许有朝一日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这些她真的是想过的。
可是...现在好像不大可能了。
“寒屹，你喜欢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