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是踟蹰的，这两年在她的精心调养之下，邹寒屹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但到底是亏了底子，她当然愿意做救人一命的事情，但她并非专业的医生，不知道捐献对人的身体有多大的影响，涉及到邹寒屹的事情，她总是小心翼翼思前想后。
邹寒屹明白舒念的疑虑，小姑娘把除去上课工作的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他自己先去医院咨询了相关的专家，又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结果出来的第二天他又接到了资料库打来的电话。
人活一辈子，能拥有一次挽救人生命的机会像是上天的恩赐，赋予你生命更加可贵的意义，经历了邹明的病逝以后，邹寒屹总觉得生命太过脆弱，如果当初有合适的肝源，如果可以发现的早一点，或许他还有机会为邹明养老送终，陪他安度晚年。
许多的事情过了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已经无法挽回，但如今可以满足别人，为什么不做呢？
舒念仔细看过体检报告，详细询问了资料库的工作人员关于捐献造血干细胞的流程，得到医生的再三保证以后，最终还是同意了邹寒屹的决定。
资料库开始与患者家属联系，一步步的流程走下来，一个月之后邹寒屹被安排进行详细的体检，舒念跟着他还有工作人员穿梭在医院的各个检查科室里，心情还是特别的紧张。
患者远在T市，检查完毕之后邹寒屹仍旧正常工作，等待患者医院制定移植计划，确定手术时间。
这段日子，舒念几乎把他当成了太上皇在伺候，检查他体重在捐献水平线之下，血压也有些低，仍旧需要加强营养，注意休息。
“师父，你该吃水果了。”
“今天你的任务是消灭小碟子肉片。”
“师父，到时间休息了。”
“快去称称你体重，看长肉了没？”
......
邹寒屹在舒念整日的碎碎叨叨与无微不至的督促下，闭着眼睛吃不喜欢的绿色蔬菜，一天几顿的加餐，和个孕妇似的，两个月之后到底是长了些体重，气色也好了很多。
手术时间临近，邹寒屹在一周前住进医院，舒念和所里请了假，像个二十四小时专业小保姆和医护，动员剂的反应因人而异，邹寒屹注射之后伴有少许的低烧，浑身骨头酸痛，舒念心疼的眼圈都红了，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她。
“别担心，是正常现象。”
“你别动，毛巾都掉下来了。”
舒念声音低低的，摁着邹寒屹的肩膀让他躺好，重新将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我又不是第一次躺这里了，舒念，你别这样。”
“...”
邹寒屹勾着舒念的手指，微红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小姑娘却不买账，敢情躺这里很光荣一样，虽然这次确实算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舒念...”
“少说话，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那你笑一个。”
“...”
舒念翻了个白眼，邹寒屹锲而不舍的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你要是不笑，我就闭不了眼。
“邹寒屹你差不多点得了啊，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
邹律师从善如流的闭上眼，嘴角染着浅浅的笑意，微凉的手指轻轻在舒念的掌心划过，舒念也不好意思再情绪低落，无奈之下俯身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乖，好好睡觉。”
采集前一天，从护士开始给邹寒屹扎留置针，舒念就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她明明知道不会有危险，但仍旧觉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坐立不安。
邹寒屹两条手臂都不宜活动，他特别想要把舒念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但此时有些有心无力了，只好招招手让小姑娘坐在旁边。
“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知道。”
“等出院以后，我们出去玩一趟吧。”
在一起这么久，一起出去的原因就一个，出差。他们还没有以恋人的名义一起游玩过，邹寒屹实在觉得愧对于舒念。
“那得看你恢复情况。”
“这样啊，那我争气一点。”
“师父，我心里慌。”
“相信我，也相信医生，就和成分献血差不多，别那么紧张。”
“换成是我躺在这里，我肯定不会紧张。”
可是躺在这里的人换了你，我就各种魂不守舍，即使有再多的人保证，我还是做不到心安平静，因为不会有人像我这么在乎你。
“抱歉...”
“别说抱歉。”
舒念抬手捂住了邹寒屹的唇，她略微扬着头看向他。
“只要你做的是对的事情，我都愿意支持你。”
“舒念。”
“睡吧，明天一早就要开始采集了。”
“你陪我？”
“...好。”
第二天的采集过程比较顺利，除了耗时较长之外，邹寒屹直挺挺躺了四个多小时，不能翻身，不能随意乱动，浑身都是麻的，实在是煎熬的厉害。
舒念守在一旁，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细胞都紧绷在一起，一呼一吸都带着强烈的心跳，四个多小时下来，不光邹寒屹浑身是麻的，她自己的四肢都是冰凉麻木的。
下午7点左右，化验结果出来，采集量足够患者使用，邹寒屹的健康状况良好，被允许第二天出院，舒念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下来。
侯霁恒大笔一挥给了邹寒屹一个月的假期，于是，他心安理得地休息在家，又死皮赖脸地跑去律所帮舒念请了假，一周之后带着小姑娘踏上了游山玩水的路途。
半年之后的一个周末，邹寒屹开车带舒念去他和邹明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小乡村，他刚刚停好车，手边的电话就响起来，舒念顺手帮他接起。
“你好。”
“呃...这不是邹寒屹的电话么？”
对方声音顿了顿，语气染上了些许不确定，舒念看了邹寒屹一眼，把手机递给他。
“是的，稍等一下。”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张美萍的儿子。”
张美萍就是半年前接受邹寒屹造血干细胞的病患，他们未曾见过面，但是见过彼此的资料，半年间有过一两次简短的联系。
“哦，是陈昱阳吧？我听你妈妈提起过你。”
“唔...”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支支吾吾的，顿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邹寒屹锁上车门，自然而然地牵起舒念的手往家走。
“我妈的病...复发了。”
“复发？”
“恩...复发了，你...你能不能再救她一次？”
“...”
他好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出口，邹寒屹还没有从复发的信息中回过神，对方似乎担心被他拒绝，迫不及待地增加砝码似的又抛出了一句话。
“你救救她好不好，她也是你的母亲...”
舒念跟在邹寒屹的身边，她已经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心里微微发沉，没走了几步邹寒屹却突然停了下来，贴着耳朵的手机“咣当”一下砸在了地上。
“师父，怎么了？”
“...”
舒念感觉邹寒屹的手在抖，他似乎是在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紧握成拳。
“师父？”
“...”
这个世界上狗血的事情那么多，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会造就各种稀奇古怪的人，邹寒屹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的特别，或许命途坎坷，但并未曾受到亏待，也同样于芸芸众生中苦苦挣扎。
他好不容易忘记自己是个有人生没人爱的弃儿，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和他说他是有母亲的人，他的母亲现在生命垂危，需要用他身上的血救命。
生活这么滑稽，他怎么现在才体会到？
“舒念...”
“发生了什么事？”
“张美萍的儿子和我说，她是我的母亲，她的病情现在复发了，希望我再捐献一次造血干细胞。”
邹寒屹说话声音突然就变得有气无力，他没掏钥匙出来，背靠在墙边低着头轻轻喘息，舒念的思绪出现短暂的空白。
“你的母亲？再捐一次？不行啊...”
这半年来邹寒屹的体质到底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天气冷热变换他就要感冒好几天，前些天降温一直都被缠绵的低烧缠绕，四肢酸痛无力，做什么都使不上劲，连续打了三天点滴才控制住。
不管是之于什么原因，舒念都舍不得邹寒屹再冒哪怕一点点的险。
“师父...”
“舒念，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其实我也是有母亲的人。”
当初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很多人都说邹寒屹与张美萍的五官有些相似，他们之间缘分不浅，所以才会有了救命这样深的情分，舒念当时甚至还开玩笑说他与张美萍有十足的母子相。
说会料到不过是玩笑的话，竟然真的会一语中的？
邹寒屹耳边嗡嗡的响，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是被欺骗，又好像是被现实恶意的嘲讽，做什么样的决定似乎都由不得他自己选择，背后总有一双手会推着他走向既定的轨道。
“他怎么会这么肯定你们有血缘关系，有验过DNA吗？你出生在N市，张美萍的老家是T市，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退一步讲，就算你们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她生了你却抛弃了你，如果不是邹大爷，说不定你早就被野狗叼走了，这个时候想起用亲情绑架你吗？”
舒念知道自己不够理智，但是每次涉及到邹寒屹的时候她好像都没有办法做到冷静自持，这样的事情太过突然，时间过去半年之久，如果邹寒屹与张美萍真的是母子关系，对方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不说？到了现在却迫不及待，原因是很显而易见的。
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需要你的时候便想方设法地想要与你生出各种伦理关系，用大的帽子将你网罗在他编织的大网中，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自私。
“舒念，我们先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