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意融融。柔和的金黄色光线传进殿内,在地上氤氲下一块淡色的印记。
好像那个人,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一样。
幽荧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应龙的心思她早已知晓,只是没有想到他坚持了这么久。几百万年,整整几百万年,这个时间即便对于降世几千年的她来说,也并非短暂。
最初他对她表明心迹时,烛照和她都不以为意,认为这不过是年少轻狂,过不了多久就会淡忘。然而,她没有想到过了几百万年,他仍然初心不改。
情深至此,她要如何面对,如何告诉他,自己的心里此生只有烛照,永远不可能爱上他。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说出口。即使,如今他对她做了天理不容的事。
幽荧虽然位居主神之位,受尽万人敬仰,可是自诞生至今,她前半段生活在烛照的保护下,不谙世事。
离开太阳神殿以后的百万年里,她独守太阴神殿,避居圣灵山,不问世事。
可以说,性子十分单纯。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丝毫的罅隙。
应龙与她相处日久,对此看得通透,知晓她心里最柔软的所在。
掀开被子,他随意地披上一件外套,下地走到幽荧面前。
跪在她的脚下,他抬头仰望着她,神色肃然、真挚地说:“幽荧,请给我一个机会,我爱你,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幽荧,我愿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做你的奴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统统都会替你拿到。”
幽荧坐在那里,紧咬下唇,眼神躲闪,不敢去看他殷切期盼的目光。任由他说了半天,她才慢慢地启唇:“你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奴仆,为我赴汤蹈火?”
“是!”应龙举起手,郑重地发誓:“盘古大帝在上,我应龙今日发誓,此生此世,必定为幽荧主神而活,为幽荧主神而死,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把幽荧感动得稀里哗啦。
别过头,她不忍看他。
如此优秀且专情的男人,她曾经遇到过一个,但最后他背弃了诺言,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留下她一人独守太阴神殿。
可见,世间男儿皆薄幸。他们的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残忍的谎言,一旦相信,后果便是遍体鳞伤、肝肠寸断。
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今时她怎肯再相信应龙的话。
攥紧拳头,幽荧回眸瞧着应龙,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同时,她的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和这座冰雪宫殿一样,冰凉彻骨。
主神幽荧,三界中最强大的所在,其实是一个内心非常脆弱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只能用冷漠做自己坚固的堡垒,伪装自己,禁锢自己。
自己不出去,别人进不来。
爱,或是被爱,
她统统拒绝。
不是她不愿意信,只是不敢相信,那样深刻的切肤之痛,一生品尝一次就够了。
望着脊背挺直的男子,她冷冷道:“应龙,你这样的承诺从前烛照说了太多,可是你瞧,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由此可见,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床榻之上。”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似乎在嘲笑自己以前的无知,亦是在笑对方如今的痴傻。
应龙心底一痛,整颗心仿佛是被人用尖锐的箭头慢慢划开,依稀可见鲜血一点一点自伤口中流出,落到地上,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河流。
以血铸就的河流,望着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
“幽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起身穿衣离开,临走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幽荧捂着脸,低声啜泣,有清澈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
对不起应龙,我、我不敢再爱了,请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我。
因为受过伤害,所以幽荧不愿涉足爱情。可是她不知,即便如此,这个世上仍有几个人至死不悔地爱着她。
烛照,应龙,他们都愿为了她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只是,前者一时被恨蒙蔽了双眼,流恋花丛,与她越来越远。后者为了保护她,永远地消失于三界之中。
最后的最后,她失去了两个最深爱自己的男人,失去了最亲密的两个朋友,失去了她的太阴神殿,以及她自己。
在困境中迷失,
在迷失里彷徨,
在彷徨间无措,
在无措后毁灭。
主神幽荧,三界里最美、最高贵的女子,原本也应该是最幸福的女子,最后亲手毁了自己。
令人唏嘘不已。
坐在床上嘤嘤哭泣的女子,是那么可怜,那么无助。乐辰瞧着,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侵袭四肢八骸,仿佛连无形的灵魂都痛得难以呼吸。
心底深处,猛然间生出一丝怜惜,她想上前抱住那个寂寞且痛苦的女子,告诉她不要害怕,只有勇敢向前,才能收获幸福。
通往幸福的道路,一直都是荆棘丛生,坎坷不平的。唯有勇敢地跨过去,坚持下来,才有望到达幸福的彼岸。
最可怕的情况,是你奋力拼搏,克服一切困难,最终成功到达彼岸后,发现彼岸一片荒芜。
幸福也好,快乐也罢,什么也没有。
窗外,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温暖大地,可是屋内年轻女子的心,已然苍老若枯叶。
爱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人变得年轻,也可以让人迅速老去。
微闭双眼,乐辰轻轻叹息。再次睁开眼,场景变幻。
数次经历,她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因此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很好奇,这次会是谁登场。
令她震惊的是,她居然在自己梦境里,看到了一个分外熟悉、实则陌生的人——之遥。
之遥,黄龙与腾蛇唯一的女儿,以一己之力庇佑老母幼弟,后来力挽狂澜,除掉司命,拯救整个天界的奇女子。
对于她的传说,从几千年前开始至今,乐辰听到了许多许多。而在之遥传奇般的生命中出现的那些人,她也一一遇到。
王母、天帝、寻烨、灵澈、颂川……
一些是她的仇人,一些是她的朋友,还有一个是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一想到是眼前这个与自己容貌神似的女子占据了寻烨的心,她顿时涌出一股酸涩和不甘,凭什么?她凭什么使寻烨万年不忘?
抬起头直视之遥,让她更加惊讶的是,这次自己不是个旁观者,而是局中人。
地点是一座桃花园,之遥站在一棵桃树下,笑盈盈地望着乐辰,缓缓伸出了手,柔声道:“乐辰,快来!”
乐辰,快来!
仅仅四个字,却如同一道惊天霹雳,重重地砸在乐辰的头上,弄得她昏头转向。
按理来说,乐辰出生的时候,之遥已经仙逝两万年,根本不可能见过她。首次见面,对方居然能够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原本早已魂飞魄散的人,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看都是不可思议。
乐辰觉得阴风阵阵,迎面扑来,她脊背一凉,僵硬了身子,呐呐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见她吓得不语,之遥柔柔一笑,慢慢走到她的跟前,轻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点儿也没有乐辰想象中,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将军的粗犷和霸气。
可即使这样,她仍是不敢说话。
笑话!万一她是勾魂使者,她一张口,还不得被她勾走了魂啊!事关生死,她格外小心。
毕竟,撇开一切不谈,之遥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本身就是不同寻常。
之前,她的每一个梦境里,都是重现一百五十万年前,十大神兽的恩恩怨怨,从中她理清了思路,知晓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时今日,在她与寻烨举行大婚的前一天夜里,之遥这个前任突然入梦,这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她很怕对方是来和自己抢寻烨的,所以十分戒备。
对方防备的目光太过明显,之遥想忽视都不行。
她愣了一下,旋即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还有,你一定很奇怪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的梦里是不是?”
乐辰不置可否,依旧身形不动,满脸沉重地严阵以待。
之遥笑了,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啊,是因为我现在在你的肚子里啊!”说着,露出一抹揶揄的神色,福身行礼,打趣道:“娘亲,女儿有礼了!”
“不!”乐辰闻言,顷刻间明白了原因,连忙搀扶之遥。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模一样的脸蛋,一模一样的身高,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好像一对双胞胎。
若是乐辰的脸上没有凤眸梨涡,一般人根本无法辨别出谁是谁。
不过,这样的两个人成为母女,也是一种缘分。
耳边回荡起那句“娘亲”,乐辰的脸慢慢燃起了,红彤彤的。
半晌后,她呐呐道:“公主这么称呼,真是折煞乐辰。我只是一个低微的凡人,而你是天界的公主,地位尊崇。更何况……”
更何况我们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似是知晓她的心思,之遥坦然自若,笑道:“不论我曾经是谁,有什么样的身份和过去,此刻现在,我是你的孩子。乐辰,我也相信,你会做一个好母亲,全心全意地守护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