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松颖然，翠柏问柳，清净古朴的太上老君府上今日迎来了一位稀客。
正在给弟子们授课的太上老君乍一听说梧桐山的凤皇求见，愣了一瞬立刻抬腿飞快地走出房门，那速度、那急切，令一众弟子目瞪口呆。
到了大门口，老君一看真的是乐辰，忙摒退众人，亲自把她引到客厅。落座后，兴奋不已的太上老君忙关切地询问道：“辰儿，这些日子在天宫可还习惯？”
瞧着对方一脸的真诚，乐辰心底一暖，含笑答道：“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老君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耳根莫名地泛红。
瞅了瞅乐辰那双与印象中一模一样的凤眸，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他蓦地一拍胸口，豪迈地说：“辰儿，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直接告诉我，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乐辰依旧笑着，只是眼底的笑意却多几分深思。
从前，太上老君告诉她，之所以保护她不过是因着母亲的恩情。可是今日一看，似乎并不仅仅如此，应该还有别的隐情。她自顾自地猜测，漫不经心地答：“多谢老君。”
兴奋过头的太上老君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敷衍，兴致勃勃地聊起她母亲朱雀上神在世时候的事，说着说着却忽得顿住，直愣愣地盯着乐辰默然不语。
耳边聒噪的声音消失不见，乐辰略微有些不习惯。她抬眸看着太上老君，微微蹙眉：“怎么了老君？”对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不知为何，困惑地问道。
太上老君缓缓收回视线，垂下眸子轻叹：“辰儿，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出生的。”
三界之中，无人不知朱雀上神和青龙上神在一百五十万年前便双双陨灭。可是一百五十万年后，出现一个年幼的乐辰，自称是两位上神的孩子。这种说法，众人自然是不信的。
但乐辰同时拥有朱雀的本源天火和青龙的传承血脉，这一点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一来，事情便变得扑朔迷离。
之前一直没有问乐辰，只是因为太上老君觉得时机不对。而今乐辰主动来此寻他，又是在自己的府邸安全保证，故而他才敢放心地询问。
闻之，乐辰低下头抿唇沉默，久久不语。
太上老君怕她有难言之隐，便道：“若是不能说就算了，反正我确定你是朱雀上神的女儿，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不！”乐辰忙抬头，而后眼波微转，似在斟酌什么。少倾，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太上老君开始将一切事情徐徐道来。
“老君，众人周知，爹爹和娘亲在一百五十万年前既已陨灭，陨灭的神仙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天地间。可是我的父母，他们虽然陨灭了，但是却并未消亡，而是转世投胎到了凡间。”
“你、你说什么！没有消亡？转世投胎？”太上老君坐正身子，睁大眼睛看着她，满目震惊。
反观乐辰，则十分从容淡定。她勾唇露出一抹清浅的笑。
“是的老君，爹爹和娘亲确实投胎转世了。”有些事情，她并不太清楚，只是幼年时听父亲和师傅说过。
年代久远，如今回想起来，依稀记得父母在凡间的遭遇并不美好。她素来清澈明亮的眼眸浮起一丝淡淡的水雾，略显迷蒙。目光飘渺，看不清其中的焦点。
轻启贝唇，她继续道：“第一世，娘亲是一国公主，陪着胸怀大志的兄长秣马厉兵、征战天下，最后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国家。而爹爹，是一个智勇双全的谋士，他和娘亲自幼定下婚约，后来与娘亲一起辅佐新君，建立太平盛世。”
太上老君神情专注，看得出来听得很认真。
“那时，娘亲有一个亲如姐妹的丫鬟，叫做赤月。赤月是天生的将才，和娘亲一起被百姓尊为帝国双姝。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天下归一，万民安乐。可是好景不长，爹爹对赤月一见钟情，不肯娶娘亲为妻。”
“什么！”太上老君猛然站起来，大叫道：“青龙上神他、他怎么可以辜负了朱雀上神，爱上别的女子！”
若说方才还有些迷茫，现在一看太上老君激动的模样，乐辰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年轻时曾经深深爱慕过自己的母亲。
或许，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把母亲放在了心里，因此直至今日还是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乐辰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感慨自家娘亲的魅力太大，白白耽误了人家一个大好青年。娉娉亭亭地起身走到对方跟前，她伸出小手轻抚对方的胸口，安抚道：“老君莫气，等辰儿说完再气也不迟。”
太上老君一听，登时吹胡子瞪眼，怒吼道：“你、你这意思是后面还有更过分的？”
乐辰淡定地点点头，丝毫没有维持自己亲爹良好形象的觉悟。
当年听师傅说起父亲的那些破烂事儿的时候，她就义愤填膺，忍不住埋怨他辜负了母亲的深情厚意。
“老君消消气，要不然辰儿没法继续讲下去了。”她眨了眨眼睛，万分无奈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太上老君大口大口地喘气，听她这么一说，慢慢地平静下来，沉声道：“我没事，继续！”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乐辰接着说：“一个是好姐妹，一个是挚爱的男人，心地善良的娘亲决定成全他们，一个人忍痛离开了国都，自请戍守边疆。而赤月，也是一个好女子，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娘亲，所以拒绝了爹爹的求婚。
娘亲知道，赤月不肯嫁给爹爹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赤月乃天煞孤星的命运，生来克父克母克全家。娘亲心软，为了不令心爱的男子伤心，便找来一个术士，把自己的命换给赤月，结果没想到，”
乐辰忽然停下，颓然垂下头，眼睛里清水殇殇：“没想到那人是敌国的奸细，之所以帮助娘亲，是为了杀死她这帝国名将，夺取边境。后来在他的阴谋下，娘亲真的、真的就城破人亡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那些悲痛的记忆，即便是只听闻而不亲眼目睹，也能令闻者伤心流泪。
当年的她是这样，而今的太上老君也是如此。太上老君几度隐忍，终于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道：“你母亲，死得冤枉，死得憋屈。”
在他的印象中，朱雀上神是天之骄女。她霸道强势、盛气凌人，活得潇洒精彩，三界之中无人可比。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却死得那么惨。最重要的是，还是为了成全别人。
乐辰抬起泪眼，长长的睫毛沾上点点晶莹，忽闪忽闪的：“娘亲生性刚烈，不愿被俘，于是在城破之日引火自焚。说来也是奇怪，她的灵魂化为一只金黄色的凤凰飞出了火海，四处游荡，最后依附在一株风铃子花上。几千年后，在师祖和师傅的帮助下，重新幻化成人形。”
“真、真的吗？”太上老君喜极而泣，胡须上沾了少许泪珠，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晃动，滑稽可笑，乐辰却笑不出来。
她微微颔首，神色却依旧悲戚：“真的，娘亲重生了。她和师祖、师傅一起生活在幽冥殿里，平静安宁。可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她下山了，还嫁给了转世无数次的爹爹。”
说到这里，她再次停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明亮的双眸中水光盈盈，在洒进屋内的金色阳光的折射下，格外显眼：“这次，她怀孕了，后来生下了我。但我刚刚出生还不到一天，她就、就过世了。”
这次，太上老君比较平静。他轻声问：“她是怎么死的？”
又一次闭上双眸，乐辰上下牙齿都在打架，语声破碎地说：“娘亲是、是为了救爹爹，被万箭穿、穿心，鲜血流尽而亡。”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淡淡的忧伤在空气中弥漫，沉重而苍凉。
“你爹，配不上你娘。”太上老君沉默地垂下头，良久后轻声叹气，淡淡地说道。
那个女子，他求而不得，爱而不得。青龙得到她却不珍惜她，以至于她惨死。
这一刻，他无比憎恨青龙，也无比憎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把她夺过来，为何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也痛恨自己用尽全力却无法保护她。
长辈们的事乐辰无法置喙，毕竟那是她的亲生父母。瞧着太上老君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微微叹息：情之一字，伤人伤己。转念一想，又不由得苦笑：她自己何尝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