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峰上,千百颗玉竹随风响起,引出一阵婆娑之声。一名青衣弟子,背负长剑,脚踏虚空,虽然在天上,但是却沿着青石小路上空缓缓的走进玉林峰。
一名弟子从他身旁经过,对他微微颔首。后者面带笑容双手回来一礼。
眼见那名玉林峰的弟子就要越飞越远,但是却又中途折了回来对着那名他峰弟子抱拳道:“穆山师兄是来找姬沧海师叔的吧。那就不用再进去了,师叔出门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恐怕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这个时候?”穆山皱了眉头问道。
“嗯,每年不都是这个时候吗?哦,师叔说的是最近热议的神墟大会的事吧,看样子这件事也不能阻挡师叔风里来雨里去的脚步啊。”那玉林峰的弟子呵呵一笑。
穆山微微点头,问道:“对了,师兄乃是玉林峰的弟子,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姬师叔是干什么去吗?”
问道这那玉林峰的弟子脸上就微微泛红了:“这一点就不清楚了,姬师叔可是道尊的第八关门弟子,就算有事,也不是我们可以知晓的。”
穆山稍稍思索一下便不再纠结,抱拳道:“多谢李师兄提醒。”
后者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脚下一朵祥云将他托向远方。唯有穆山一人在空中凝视,随即微微一叹,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受,转身回了首阳峰。
玉林竹楼当中,裕文贵耳朵一动,取出了一枚玉佩。玉佩上面紫光阵阵,竟然出现了刚才与穆山打招呼那名弟子的声音。刚才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都在其中,包括穆山回去的场景也被显示出来。
对面的姬沧海见到这一幕,不禁松了一口气对着裕文贵抱拳道:“多谢师兄。”
后者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继续下棋:“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和师傅一起去那?”
姬沧海一笑,不比当初的她,此是风情万种,一笑倾城,说道:“正凌,就要回来了。”
一个仙凡道骨的老人,带着一个黑衣黑裤的青年御剑而行。
那黑衣青年正是在地藏山脉当中待了二十年的萧正凌,如今刚刚苏醒。
比起多年前他外貌有了极大的改变,虽然依稀能看出当初的轮廓,但是脸上多了些刀批斧砍的棱角,而且过了二十年整个人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
长高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稳。若是注视他的眼睛,不再如同当年那般锐利,也不似古潭般深沉,而是如同在眼睛前建了一座与时间隔阂的大门。
完全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单纯的看着他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看的是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内心波涛汹涌的人。
“你还记得这条路吗?”玉林问他,罡风在身边呼啸。
良久,萧正凌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情感,带着一丝痛苦:“回家的路,我记得。”
萧明河得子晚,四十岁才有了萧正凌这个儿子,如今已经有近七十岁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当初要带长生回家的话成了一句空谈。
玉林点了点头,难得他还记得。
“你父母都还安好,不过毕竟是凡人,这些年我帮他们续命,这次再见你最后一次,心愿以了,恐怕之后就是天人永各隔了。”
萧正凌眯了眯眼睛,哪怕是早已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心痛。三十年的时间有多长,过去了就是一眨眼,而一眨眼后他依旧是年青力状,与当年无二,但父母却已经年迈。
萧家府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相互依偎,看着天边的白云。最近这段时间,家里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往常这时候老爷和夫人一会已经出门踏青,但今年却留在了家中。
“老爷,仙长所说。”那妇人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明河想像年轻时候一样踱步,但是在院子当中来回几次就没了力气,随意坐在了一块青石上。浑浊的双眼难以看出其中的希冀。
听到自家夫人所问,干裂的嘴唇微张道:“仙长所言怎么会出错,再等等吧。”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却忽然跑了报信,鞋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段啪啪啪的声音。
自从萧正凌走后萧明河夫妇天天为自己儿子祈祷,对自己的下人脾气也都很好,整个乡里的丫鬟都以能进萧府庆幸,这丫鬟却是最近这两人最宠的一个。
“老爷,夫人。那位仙长已经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好生俊俏呢,是不是老爷的亲戚啊?”丫鬟一路说道,面色泛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
但是萧明河却完全没有没有心情关心这些,她的表情还是什么的。只是抓起自己老伴的手就往大堂当中走,那么一段距离显得那么远又那么近。
萧正凌看着周围的丫鬟和下人,认识的人已经没有了。就是有他们认得自己吗?又或是自己认得他们吗?
到那时有两个人他绝不会忘记,曾经威严而不失柔情父亲,和看到自己虽然开心但是眉间总带着忧愁的母亲。萧正凌再看到他们,啊,人终是会老的啊。
如同秋收的麦子被割了一茬又一茬,不过它们会在最好的年纪被收割,但是父母却会在子女最好的年纪被收割。
“爹,娘,我回来了。”萧正凌低着头,终究只有这一句,三十年对他来说太短,特别是这三十年。但是自己的个头已经长高,父亲只能到他的胸膛。
母亲连想把自己看清楚都要点着脚。
“二位,”玉林轻轻的咳了一句,转身离去。
留下萧家的三人。在萧明河故意为之,萧正凌的房间机会都没怎么动过,除了一些因为太过久远的东西,已经完全损坏。
“你能和我说说我爹娘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吗?”萧正凌一边拿起桌上的一顶紫砂壶一边问向身边的丫鬟。
后者虽然早就听说过自己的老爷夫人有一子,但是从来没见过,更听过不少传闻是萧正凌早夭的事,如今亲眼见到难免就有些好奇,跟了过来,一时间看迷了眼。
听到萧正凌问她,才回过神来。将她进府这五年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老爷和夫人这些年乐善好施,捐赠钱粮,建筑寺庙。
夫人每月都会去寺庙为少爷祈福。
老爷每年都会救济方圆十里的穷人。
府中上下……
府中上下都知道公子已经回来了,少数惦记萧明河家产的家伙也熄了那些偷偷摸摸的勾当。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萧明河夫妇躺在了床榻之上,拽着萧正凌的手。
虽然即将逝去,但是萧明河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悲伤,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平静。
终于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他知道萧正凌不会在这里多待,但是第一次去就是三十年,若是再去又要多少年?
能在床榻上看着自己的儿子逝去,也是一种幸福。只是他也知道萧正凌心中所想,求长生,但是求来的却是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在。
萧明河把手搭在萧正凌的额头说道:“孩子,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什么吗?想活下去,只能修仙,但是我看你如今修炼有成,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萧正凌低头,握着萧明河的手却躲开了萧明河的眼神:“爹娘好起来我就开心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好长时间呢。”
萧明河却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啊,从小就这样,有事就瞒着,也不让我们知道,总是自己一个人去解决。这次刚回来就又是这样的表情,玉林上上生活不好?”
萧正凌摇了摇头。
“当我知道你在地藏山脉修炼的时候,每隔几年都会和你娘去看你一次,但是见不到人,你以后还要在那里修行?”
“不去那里了。”
萧明河又是一阵沉默,直到陪伴多年的老伴拉了拉他的衣袖才失笑道。
“嗯,爹再怎么说也是凡人一个,你们仙人的事我还是不懂。不过就是觉得仙人也是凡人变过去的。你们也应该和做凡人的时候一样。就是怕,你就算心里苦,但心里想着终究还是有我们撑着。以后我们不在了,你在心里苦的时候又该找谁呢?”
萧明河叹息道,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上面有几滴泪水,隔着苍老的皮也能感受的到。
“爹,娘,儿子长大了,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的顶梁柱,终有一天会和二老一样。不用再为孩儿担心的。”萧正凌抬头哭泣,手指僵硬的拂过二老的脸庞,被后者抓住。
“你要是变的和我们一样,我们才会继续为你担心。凌儿,凌儿,凌儿。”萧明河叫了他三声,最终没能说的出口,抓着萧正凌的渐渐松开,旁边的白发夫人帮他合上了眼睛,嘴角渐渐的堆起微笑。
“凌儿,你爹想说,如果活着不开心,就换一种活法,你爹这些年其实挺后悔把你送去修仙的,虽然觉得你能多活些年,但是想到你在地藏山那地方一待那么多年,不吃不喝,感觉比死了还难受。所以哪怕向仙长多求些法子,让你多活些年,把你捧在手心了,哪怕是我们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也只会让我们自己伤心。”
“看到现在的你啊,就越觉得当初做错了,好在你终于有所成了,记住,以后好好的活着,好好的。”
母亲的手掌垂落,萧正凌纵使面对过多次死亡,但是依旧不敢相信,面前两具可见皮骨的身体是他们的尸骸,但是无论再怎么叫唤,他们也不会再醒来看上你一眼了。
“爹,娘,孩儿不孝,从小便让你们操心,到老依旧如此,我愿意再加三万烦恼丝,求你们再笑一次。”
“爹娘,孩儿不孝,撇下你们自己苟活,去求长生,我愿用余下所有寿命请你们再醒过了,再去园林散散步。”
“爹娘,孩儿,孩儿不孝。”萧正凌在床榻下,哭的撕心裂肺。
有些东西,往往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众人见着这一幕,想着两苦。
一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逃的了一,离不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