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出岫与沈予相隔千里,但她还是为他这桩差事而担心不已。即便有慕王撑腰又如何?明氏百年公卿世家,接连出了两位皇后,即便明后被废、右相被斩,那也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扳倒的。除非慕王还有后招。
事到如今出岫不得不感叹,慕王这一步棋走得极妙,时间也刚刚好。用沈予来打击明氏,于公于私沈予都不会轻易罢手。显然慕王也是捏住了沈予这根软肋,不仅用他,让他去当这个出头鸟,且还让他被使唤得心甘情愿。
听说,沈予去抄家时,从右相府里搜出的古玩玉器、奇珍异宝更胜过南熙国库;
听说,右相嫡长子明璋好赌,欠下的巨额债资利滚利,已及得上南熙举国七年赋税;
听说,当朝几位老臣近年来病的病、退的退、死的死,都与右相脱不了干系;
听说,右相还与亡国的北熙余党有勾结,妄图襄助他们复辟……
一时之间,关于明氏的丑闻接连不断,甚至连明璎善妒之事都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牵扯出了六年前醉花楼的那一场大火,说是赫连齐婚前与南熙第一美人有情,虽然婚后两人已断绝往来,但明璎还是放火烧死了情敌。
更甚者,就连当年晗初的死状都描绘得有模有样,如同亲见一般。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女子最爱惜容颜,让南熙第一美人死得面目全非,明璎实在是手段狠辣。
墙倒众人推,那些纷纷扬扬的小道消息帮了沈予不少忙,虚虚实实倒有不少线索可用,令他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结案。
待到四月底,明氏的案子已基本查清,牵连出的公卿世家不在少数。摄政王聂沛涵本着“罪不及家人”的原则处理此案,但最后还是斩了百余人。
当然,也为他聂沛涵登基扫清了障碍,与此同时为其赢得了威名、仁名。只是连累沈予,两个月里接连遭到三次暗杀,所幸并无大碍。
清风不问世间事,换颜只把流年抛。夜半无人,灯色浅淡,出岫展开从京州送来的密信,就着烛火细细看去:
“明氏结案,赫连氏脱罪无恙。沈予四月初辞去刑部主事一职,入诚郡王麾下,日内将带兵前往曲州,奉旨肃清福王余党。”
虽只简简单单数语,出岫已安下心来。这次经过明氏一案,沈予算是名声大震,但也有人说他审理案件时滥用私刑,不择手段。好在慕王本人也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出岫倒不担心慕王会因此责罚沈予。
她更担心的是,沈予离开刑部进了军中,却是要奉命去曲州肃清福王余党……再怎么说,福王曾是沈予的姐夫,也曾是文昌侯府的后盾,如今让他带兵去对付那些曾经的盟友,想必他心中滋味很不好受。
但出岫也知道,如今南熙大势已定,慕王登基在即,沈予若想重振门楣,必然要与从前划清界限。慕王这分明是在试探他,看他够不够忠心,够不够狠心。
算算日子,如今沈予应该已快到曲州了。那是福王从前的封地,如今还有不少人马在苟延残喘。而云慕歌正是嫁去了曲州叶家,虽然叶家是叶贵妃的娘家,必然无虞,但出岫心中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沈予此行会和叶家有所牵连,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转眼到了这年夏天,沈予在曲州一切顺利,只是身上没有实职。原本以为这个夏季该是安安稳稳过去了,岂料,七月底从曲州传来的一桩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沈予带兵本是所向披靡,将福王在曲州的旧部逼得无路可退。然正是攻坚之际,福王从前的一个幕僚趁着云慕歌外出之际,使计将其绑架,并扬言要以云慕歌的性命为代价,要求沈予退兵。
这消息传到出岫耳中时,她惊得几乎要失手打翻茶盏!云慕歌如今是叶家的嫡长媳,她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沈予便会与叶家生出龃龉,遭叶贵妃记恨;更何况,沈予也是云氏的姑爷,云慕歌算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沈予带兵去对付福王旧部,已有人诟骂他是贪图荣华富贵,六亲不认;如今又有云慕歌的性命横亘其中,这便是故意要让沈予进退两难了!
他顾惜云慕歌的性命,是徇私,置大义于不顾;他忽视云慕歌的性命,是无情,更有可能与叶家闹翻!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要说沈予为难,出岫心里也没个主意了!
得到这消息之后,出岫匆匆赶去荣锦堂禀报此事,想与太夫人商量个对策。后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只道:“慕歌的性命,咱们不要了。”
“不要了?”出岫大惊:“慕歌好歹是云府二小姐,还是叶家的嫡长媳,她若有什么闪失……”
“无妨。”太夫人沉眉敛目,果断地道:“慕歌死在曲州,便是叶家护她不周,不仅与我云氏无关,他叶家还要欠下云氏一条性命。更何况沈予的危机也能解除,这笔买卖咱们不亏。”
话虽如此没错,但出岫听到太夫人以“买卖”二字来形容云慕歌的性命,心中还是一凉:“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吗?”
“难道你有?”太夫人冷笑:“作为当家主母,必须当断则断。你如今妇人之仁,不仅会害了沈予,更要置咱们云氏于不仁不义!你想想,咱们一直支持慕王,如今肃清福王余党时,却让他们捏住慕歌的性命做要挟。但凡咱们有一丁点儿犹豫,慕王会怎么看云氏?”
太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关键时刻不能前功尽弃,既然选择支持慕王到底,牺牲二三人命也在所不惜。何况还能为沈予解围……你即刻去下红扎手令,一份送去曲州,一份送去京州,告诉他们云氏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四字一出,便是结束了一个女孩花儿一样的生命。虽然这是顾全大局的法子,能将牺牲降到最低,但未免太过残忍,出岫狠不下心。
太夫人见出岫一再犹疑,终是掩不住怒色:“你对云慕歌存什么善心?你忘了她娘是谁?你忘了闻娴如何害死辞儿的?你若不先一步声明放弃云慕歌,等她一死,这笔账叶家迟早算在沈予头上!你就等着替他收尸罢!”
提起沈予,出岫也犹豫了。她知道太夫人说得没错,只要自己发出这份声明,无论云慕歌是生是死,都不是沈予的错了。刀剑无眼,也自有云氏这一句“以大局为重”在前面挡着,与沈予的私心无关。
出岫能感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她不愿做这个侩子手,还想再拖一拖时间:“母亲,我想亲自去曲州看看,行么?”
“不行!”太夫人脸色一沉:“曲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别人躲还来不及,你身为当家主母,怎能迫不及待往火坑里钻?要去也是去京州!你去找慕王和叶贵妃,曲州你不能去。”
出岫也说不上如今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担心云慕歌?担心沈予?亦或者担心这场事故给云氏带来的影响?但太夫人说得对,倘若曲州去不了,那只能去京州了。至少要稳住慕王和叶贵妃,取得他二人的谅解与支持,也能为沈予斡旋一把。
“我明白了,今日便动身。”出岫只得妥协。
太夫人又岂会看不出来出岫的不忍心?也不愿逼她逼得太紧,便叹道:“这样罢,这道红扎手令由我来下,你即刻启程去京州。务必要快!倘若沈予在这事上处置欠妥,你也可以去替他周旋周旋。”
太夫人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出岫不敢再耽搁,连忙告退,正准备回知言轩收拾行装,却听太夫人忽然又道:“必要时,可请诚郡王帮忙。绕指柔能融化百炼钢,你自己拿捏好分寸。”
原来凡事都没逃过太夫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出岫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羞愧,不敢多言匆匆告退。当日,她便启程前往京州。
与此同时,太夫人下了红扎手令,派人送信前往曲州,宣称云氏以大局为重,选择牺牲小我。
*****
去京州这一路上,出岫时不时以飞鸽传书来打探两地局势,紧赶慢赶,她终于在一个月之内赶到京州,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出岫动身前往京州的半月之后,沈予挥兵剿灭福王旧部。当日,云府二小姐、叶家嫡长媳云慕歌死于两军阵前。曲州战事接近尾声,沈予得胜。
然而经此一役,沈予骂名更盛。万幸的是,叶家并未因此与其结仇,慕王也下了旨意,册封沈予为从三品“威远将军”,并再行调拨一万兵马,命其常驻曲州待命。
……
应元宫里万象无声,巍峨的帝王宝殿如今已是摄政王聂沛涵的专属。其父聂帝早已称病不问政事,只等有朝一日膝下第七子兴致大发,拿出那道禅位旨意,登临南熙帝位。
“为了您的宏图大业,我云氏真是惨淡至极了。”出岫一进应元宫面见慕王,头一句便忍不住叹气。
慕王闻言魅惑一笑:“岂会?云二小姐之死,不正好遂了太夫人的心意?”
出岫以为慕王知道了闻娴害死两任离信侯的事,遂叹道:“原来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慕王没有故作高深,只如实回道:“太夫人煞费苦心让云二小姐嫁去叶家,难道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她吗?”
“此话怎讲?”这次轮到出岫不明白了。云慕歌嫁去叶家,又与太夫人害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夫人你还不知道?叶家嫡长子喜好**,近两年已折磨死五个男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