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太夫人一径点头:“您与老身想到一块儿去了。老身一生笃信佛祖,前几日还特意请了几位高僧来为承儿算生辰……几位高僧一致表示,承儿是过继来的,命中缺运,必得找一位从文的同龄姑娘,方可助其增添运术……否则将会影响后嗣。”
太夫人边说边叹道:“您也瞧见如今府里这状况了,我们一门寡妇,唯有一个老三还远在京州,人丁真真儿是单薄至极。若是承儿娶不到符合条件的姑娘,我云氏便要‘后继无人’了,这与您方才御口说的话刚好相反。”
说来说去,天授帝明白谢太夫人心里是有人选了,不禁问道:“哦?那您是否打听清楚了,朝中哪位大臣家里有合适的千金?”
“有是有,不过……”太夫人目光缓缓看向出岫,继而再看她对坐的聂沛潇,最终才回到天授帝面上,欲言又止道:“老身差人打听来打听去,唯有一个姑娘最最符合要求……”
“谁?”不等天授帝询问,聂沛潇已是等不及了,不禁开口问道。
太夫人笑了,她笑着对聂沛潇回话:“说来还真是凑巧,正是曲州叶氏当家人的嫡幺女,太后娘娘的小侄女,您与圣上的表妹——叶灵媗。”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天授帝与诚王两人惊讶不已,就连出岫与沈予也是大为吃惊!那天用早膳时,太夫人明明说的是庄相的女儿,怎么会又扯上曲州叶家了?谢太夫人与叶太后不是死对头吗?
只一刹那,出岫恍然大悟,这个叶灵媗,便是那日太夫人说的“第二人选”。
果不其然,太夫人对众人的震惊神色只当做没瞧见,颇为遗憾地幽幽再叹:“哎!若要说身份血统,叶家小姐最合适不过……但老身也没指望太后娘娘能同意这门亲事,因而又找到了一位千金。”
她刻意顿了顿,转对面无表情的天授帝再道:“左相庄大人的三小姐恰好年芳十四,只不过是庶出,除此之外,再也无可挑剔。老身前思后想,娶妻求贤,不该过分看重门第,更何况又是庄大人的女儿……只不知云氏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圣上攀一攀亲?”
“您看中了庄相的庶女?”霎时,天授帝眸中闪现一道锋利光芒,但又立刻化于无形,被一层薄薄的醉意所覆盖,令人来不及察觉出来。
然而太夫人离得最近,已捕捉到了天授帝的眼神。不过帝王的反应是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她也显得很是沉稳,摇头再叹:“哎!老身真是不中用了,如今连个孙媳妇都挑得头痛。既不敢高攀太后娘娘的侄女,又要顾虑庄大人的身份,真真是左右为难!”
言罢太夫人侧首再看云承的位置,这位年仅十四岁的世子正垂头不语,面上一副不自在的表情。太夫人见状揉了揉眉心,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就要当场老泪纵横:“也不知我们云府是造的什么孽,老身一生吃斋念佛,云氏也是乐善好施,可到头来还要遇见香火无继的危机!后继无人!后继无人啊!”
太夫人边说,边作势捶腿,一副想要哭天抢地、但又隐忍知礼的表情。她自顾自地演着戏,毫不在意看客们的想法,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勉强对天授帝扯出一丝笑意:“瞧我这老家伙,可真是喝醉了,竟在圣上面前絮叨这些不吉利的家事。哎!”
今晚太夫人已叹了无数次的气,天授帝也看了一晚上的戏,他在心中对这位前任的云氏当家主母既忌惮、又钦佩、不屑的同时又想要拊掌赞叹。
不可否认,太夫人谢描丹妙就妙在,她能合理利用自己作为寡妇的身份,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精明的时候精明,该逢迎的时候逢迎,该放下身段演戏也绝不端着架子。就如今晚这哭天抢地的戏码,若是换做出岫,她绝对演不出来。
?
此时,一下子两道难题摆在天授帝面前:叶家的嫡幺女叶灵媗、庄家的庶女庄怡然……这两位都是太夫人想破脑袋才挑出来的孙媳人选,无论自己答应了哪一个,想必都会让云氏阖府笑得合不拢嘴。
先看叶家的女儿,众所周知,叶家与谢家是死对头,叶太后与谢太夫人也是几十年的宿敌。光凭这一点,叶太后就不会同意让亲侄女嫁入云氏。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桩婚事叶家毫无异议,天授帝自己也不会同意。试想叶灵媗倘若嫁给了世子云承,叶氏与云氏便会同气连枝,叶氏的名望也会更上一层楼。这种强大的外戚势力,历来是帝王最为忌讳的事,更何况聂氏自己就是外戚篡权,因此也更加清楚外戚所带来的隐患。
再者,天授帝是被叶太后抚养长大,倘若叶太后为了家族考虑,将族中的女子送进宫里为妃,天授帝出于孝道,绝对无法拒绝。一旦这位妃子生下皇子,叶太后必定要扶持有叶家血统的孩子上位,届时倘若再有云氏与叶家联手,储君之位势必风波不断,皇后的娘家庄氏必定落败。
想到此处,天授帝在心里暗自否了叶灵媗这个人选。而且,他身为帝王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背后支持,相反,聂沛潇却是叶太后的亲生儿子。万一这两家联姻之后,叶家企图染指皇位,叶太后难保不会联合云氏推举诚王聂沛潇登基……
虽然如今看来,聂沛潇乐得当个闲散王爷,但叶家未必能安分守己,叶太后也并不是本分之人。倘若自己落败,聂沛潇便会成为傀儡皇帝,朝政也会被叶家和云氏共同把持……
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天授帝还是要有所顾虑。
自然,天授帝所能想到的事,谢太夫人也都想到了,因此她才会“抛砖引玉”,先将叶家的女儿撂出来做幌子,便是想让天授帝对比一番再做决定。
可若要同意庄氏与云氏联姻,天授帝也有所顾虑。庄萧然是自己的皇后,左相庄钦是当朝国丈,门生众多,庄氏一门本已荣极;云氏也一样,不仅是天下第一巨贾,还手握自己的暗卫力量。
庄氏与云氏,一个是仕途的顶峰,一个是财富的顶峰,这两个家族倘若再携手联姻……云氏干涉朝政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地位岂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只是一闪念的功夫,天授帝心中已划过思绪万千,将这两位小姐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分析得清清楚楚,更将云氏与两家联姻的利弊看得透透彻彻。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叶家和庄家的女儿,云承一个都不能娶!
如此一来,天授帝也故作朗声大笑,边笑边对谢太夫人安慰道:“太夫人莫急,如今世子年纪不大,定亲也不急于一时。朕知道太后与您有些误会,所以这叶家的女儿还是不要考虑了,即便朕应允这桩婚事,太后她老人家也未必肯答应。”
太夫人闻言点头附和,很是遗憾地道:“其实叶家的灵媗小姐最为合适,老身也喜欢得很,可偏偏……怪只能怪我们承儿与灵媗小姐无缘,老一辈的恩怨要让小一辈儿来承受。”
天授帝没再往下接话,另起了话题再道:“至于庄相……您也知道,他是朕的岳丈,门生遍布朝野,家里又出了一位皇后,已算是位极人臣。倘若他再与云氏联姻,这岂非要让庄氏外戚坐大?别说朕有所顾虑,只怕朝中那帮老臣们也不会同意。”
听闻此言,太夫人不禁暗道天授帝精明。他忒会说话,刻意避谈云氏,反而拿庄氏开刀,还拿‘外戚坐大’作为挡箭牌,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天授帝显然话里有话,明面上指的是庄氏,其实也只是忌讳云氏罢了。
太夫人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只流露出失望神色,垂首摇头:“是我们承儿没福分,高攀不起国丈大人。既然圣上如此回绝,老身也不敢再提了,您就看着给指一门亲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