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嫣不避不让，直接和她的视线对上。
江氏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什么，莫云嫣已经率先对莫培道，“父亲，这一次做错事情的人是二妹妹，虽说母亲也有教管不当的责任，可是二妹妹弄成这样，她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父亲就不要为此迁怒母亲了吧！”
看似求情的话，实则却是暗指江氏和莫欢雪之间的母女情分深厚。
江氏万也没有想到她还会来这一手，心里瞬间就慌了，霍的扭头朝莫培看去，“侯爷——”
“教管不当？”莫培冷冷的扯了下唇角，一挥手道，“把夫人送去祠堂里跪着，跪足了六个时辰再起来。”
他并不是真的要罚江氏，哪怕只是看着她的那个肚子也不能罚，这一点莫云嫣很清楚，只是么——
六个时辰之后，莫培就应该上朝回来了，到时候莫欢雪的事情也就可以盖棺定论，江氏就是想要去江总管那里求援都不能了。
江氏的一颗心顿时一凉到底，腿一软就朝地上坐去。
“夫人！”翠竹和翠玉两个慌忙过去，一左一右的搀扶住她。
莫培已经不屑于多言，一抬脚跨出了门去。
莫云嫣搀扶着老夫人的手往外走，出了听雪楼的院门，老夫人和莫培却是先后止了步子。
莫云嫣识趣的把老夫人的手交托到周妈妈那里，屈膝福了一礼道，“天色也晚了，嫣儿先行告退，不过去打扰祖母歇息了。”
“嗯！”老夫人淡淡的点了头，和莫培一起往锦华苑的方向走去。
莫云嫣站在大门口目送，待到两人走远了，刚要举步离开，后面院子里江氏就被人搀扶着出来。
“你站住！”江氏厉声道。
莫云嫣止步，回头看过来，微微一笑，“母亲唤我？”
江氏越是看着她脸上恬静温和的笑容就越是心里冒火，只是她受了不小的刺激，这会儿脚下虚浮，还得是由丫头们搀扶着才能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缓缓的挪了过来。
她的目光一刻也不离的盯着莫云嫣的脸，那样子几乎是要吃人，咬牙切齿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来搅局的是不是？现在你满意了？雪儿的一辈子都毁了，你总算满意了是不是？”
到了最后，她的质问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莫云嫣平静的看着她，脸上表情一直不愠不火，眨了眨眼睛道，“看来母亲还真是气糊涂了，二妹妹自己做了错事，父亲和祖母要处置她，那用的都是家法，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母亲难道不觉的，方才正是因为我开口求了情才叫父亲网开一面的吗？若真要依着父亲的性子来处置，只怕这会儿么——”
莫云嫣的话只说到一半，之后就哑然打住。
江氏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
莫云嫣是来落井下石看热闹的不假，可事实上也的确是因为她开口求情，莫培和老夫人才松口饶了莫欢雪的一条命。
江氏咬着牙，压根都几乎要咬出血来。
莫云嫣便又缓缓的笑了笑道：“而且母亲您真的是冤枉我了，我来这里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是三妹妹去寻的我呢。”
江氏闻言，更是被她噎的满脸通红。
让莫欢欣去找莫云嫣来原就是她的主意，为的就是拿这两个死丫头做垫脚石给莫培施压。
现在得了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是没有长进，只是空留了莫欢雪一条命也不顶用了。
一个被家族厌弃和放弃的女儿，留下了也是半分作用也无的。
江氏心里恨的越发厉害，只觉得再多看莫云嫣一眼她都有可能背过气去。
“好！你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最后，江氏道，怨毒的剜了她一眼，“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言罢就扶着翠玉两个的手缓慢的挪着离开。
莫云嫣也不和她置气，反而礼节周到的对她屈膝一礼，“夜里路黑，母亲当心。”
江氏冷哼一声，再没有多说一句，颤巍巍的走了。
莫云嫣对她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很快便从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扭头朝院子里看去。
彼时莫欢欣也被青玉扶着从屋子里出来，大约是被门口的两拨人给挡了路，也不知道站在院子里已经等了多久了，正看着莫云嫣在发呆。
虽然莫云嫣脸上的表情很温和，可是她看在眼里却还是有些畏惧。
“大姐姐！”莫欢欣低低的唤了一声，大着胆子走过去。
“三妹妹的脸色不好，是被吓着了吗？”莫云嫣莞尔。
“我——”莫欢欣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后面的正屋里大约是莫欢雪缓过一口气来，突然尖叫着哭嚷起来，听的莫欢欣的心头都跟着抖了一下，脸色又见苍白几分。
莫云嫣却是不以为意，看着她道：“三妹妹，我劝你一句话，在这深宅大院里过活儿，要么你就要有高人一等的手段，要么就要安分守己，自不量力的随便搀和别人的事，往往都会得不偿失。崔姨娘的下场难道还不够给你提醒儿的吗？别步她的后尘。”
莫欢欣脚下一软，惊愕的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可不是随便给人当枪使的。”莫云嫣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出口打断，意味深长道，“母亲借了你的手来把我推出来，你以为你照着她的意思做了她就会高看你一眼了吗？其实在她心里，就只有二妹妹一个那才是骨肉相连的女儿，至于你和我，棋子罢了。”
莫欢欣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些事她又如何不知，只是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一个小小庶女，除了顺从又能怎样？
“大姐姐，我只是没有办法，我——”咬咬牙，莫欢欣急切的解释。
“罢了！”莫云嫣却没听，断然出声打断，“路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走全看你的自己愿意，没有必要和我解释什么，只要别再惹到我的跟前就行了，今天这样的事，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但是——下不为例。”
言罢就径自转身，带着琦花离开。
这么折腾了一番，下半夜这府上大半的人是别想安稳入睡了，莫云嫣也只是靠在床上打了个盹儿便见着天亮了，索性也就直接起身。
这一天府里倒是安静的很，只是这种平静之中隐隐却带了种诡异的压抑气氛。
因为睡眠不足精神不济，一上午莫云嫣都混混沌沌的，手里拿着个花绷子没绣两下，倒是先把自己的指头给扎了好几回。
“大小姐，您昨儿个没有睡足，还是回去眯一会儿吧。”琦花心疼的抢了她手里针线。
莫云嫣垂眸看一眼指头上凝聚的血珠，明显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就瞧了眼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去看看父亲下朝回来了没有？还有顺便听听外头有什么风声没。”
毁掉莫欢雪入宫的机会，这是她和南宫辰光之间交易的筹码，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虽然说事情的进展很顺利，但也总要看到尘埃落定她才能放心。
琦花只当她是等着看莫欢雪这事的后续，应了声便去打听。
琦花回来已经是午后，莫培下了朝就被同僚约去了花楼吃酒，而一个上午的时间，莫欢雪沾染疫病的消息却是已经疯了一样的在大街小巷渲染开。
听了这话，莫云嫣才露出这天的第一个笑容，如释重负一般。
琦花不解的叹了口气，嘀咕道：“大小姐，依着奴婢看来，昨儿个您就不该开口给二小姐求情，让侯爷处置了她也就是了。现在二小姐染了疫病的消息散出去，您是不知道外头的人说的话有多难听，对咱们整个忠勇侯府都避的远远的。”
“疫病嘛，众人畏惧也在情理之中。”莫云嫣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其实也不是我想替二妹妹求情的，而是她背后站着一个江总管，我总不能看着莫家和他结仇的。”
莫欢雪是单太后手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若是被莫培毁了，势必引起那个女人疯狂的报复，到时候遭殃的绝对是整个的莫家。而现在，是莫欢雪自己那里出了问题，就完全是另当别论了。
琦花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子，但是对于江总管那人还是畏惧的很，闻言便很是唏嘘的擦了把汗，倒是有些后怕的，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午后夫人就被接回了翠华苑，说是得了外头的消息，直接就气的晕死过去了。”
莫欢雪的一辈子已经栽进去了，江氏不晕才怪。
江氏自己若不是因为有着那个肚子撑腰，只怕莫培也远不止是罚她跪一夜的祠堂那么简单了。
莫云嫣摇摇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计较，想了想道，“你去把古大夫请过来吧！”
“嗯？”琦花狐疑的看她一眼，“怎么大小姐不舒服吗？”
“有点！”莫云嫣道，微微一笑。
琦花再不敢怠慢，赶紧就去了，不多时就带了古大夫回来。
古大夫顺利的从莫欢雪的事情里头摘了出来，这会儿对莫云嫣倒是感激的很，莫云嫣并没有叫他诊脉，只是关起门来交代了他两句话，后来琦花见到古大夫出来以后见鬼一般的神色倒是纳闷了半天。
这边事情定了下来，莫云嫣也就放心了，下午无事便回屋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琦花早就把晚膳取了回来在炉火上温着，伺候她洗漱之后就赶紧的命人摆饭。
刚刚睡醒，莫云嫣的胃口不佳，只吃了不多就叫撤下了。
她白日里睡的足了，丫头们却不敢偷懒，莫云嫣看着琦花的一对黑眼圈于心不忍，就打发了她们都去休息，她自己沐浴之后无事可做便翻了棋盘出来，靠在榻上自己和自己摆着棋子解闷，一边想着莫欢雪这事儿可能引起的后续反应，以及她自己这边可能受到的波及。
她外公齐国公手握重兵，掌管着整个大河国三分之一的军政大权。
南宫辰光继位的时日尚短，趁着朝廷新旧政权更替之际，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尤其是南疆的蛮夷人和北疆的游牧民族，试探性格的屡次滋扰百姓生事，为了控制他们，朝廷不得不在这两处大量屯兵来震慑他们。
而除去耗在这两处的兵力，也就属齐国公裴献手里的三十万大军最值一提。
这就是为什么南宫方天会如此的大费周章来算计她的理由。
现在虽然送莫欢雪入宫埋下皇嗣内应的这一步棋作废，可是他们打在自己身上的如意算盘却不会就此消止。
所以为今之计，便只有快刀斩乱麻，用一剂猛药把所有的后患断掉。
至于效果么——
想必一定会带给南宫方天和单太后等人诸多惊喜。
这样想着，莫云嫣就不决失笑，这一笑十分的畅快随意，眉目之间有柔和的暖意漾开，将她那张清丽的容颜衬托的十分生动，仿佛是开在暖阳底下的一朵绝艳的蔷薇花，暖意融融沁人心脾。
莫云嫣兀自笑的失神，等到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已经是好一会儿以后了。
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唇畔挂着的一丝笑容还不及收敛便是对上那男人深色湖泊一样漆黑深邃的眸光。
“臣女见过陛下。”莫云嫣的心头一凛，赶紧穿鞋下地跪地请安。
“嗯！”南宫辰光淡淡的应了声，他也不知道是在那窗前站了多长时间了，只是这会儿被莫云嫣发现才款步移过来，很是自来熟的随意坐在了榻上。
莫云嫣跪在地上，眉头微皱，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
这人贵为一国之君，怎么就有这样半夜翻人窗子的习惯？再想到南宫方天和莫欢雪之间的那一腿，倒是起了点恶劣的心思道：难不成他们皇家的人都有着这种翻墙翻窗户的特殊癖好？
这么一想，思绪便飘的有些远，南宫辰光连着唤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南宫辰光大约是也没想到她对着自己的时候居然也敢放宽了心思走神，就直接抬指弹了桌上的一枚棋子到她脚边。
莫云嫣一惊，赶紧收摄心神抬头看去。
“朕在问你话！”南宫辰光道，语气颇为不耐。
莫云嫣心里一阵忐忑，垂下眼睛，道：“臣女一时失态，不知道陛下问了什么？”
南宫辰光闻言，眉心不觉的微微一跳——
这女人，竟然是真的在走神。
不过再一想到她方才失神时候灿若桃李一般明艳的笑脸，心里的怒气倒是奇迹般的散了。
“起来吧！”随后他道，却也没有重复之前的问题，只就以手指轻叩了两下棋盘道，“听裴云默说你的棋艺不错，陪朕下一盘吧！”
和他对弈，莫云嫣本身就很有压力，只是却又无从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谨小慎微的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
南宫辰光也不问她，径自便拈了黑子在手。
莫云嫣持白子，既然裴云默已经在南宫辰光这里透了她的底，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自是尽全力出手。
南宫辰光本来也没太当回事，走了几子之后却是起了兴致——
这女人下棋的路数与他竟是如出一辙，都是从大局着手，放眼下来，每一子落下都尽量在发挥控制全局的作用。
按理说一般的女子下棋，大多随兴而为，可是这个女人却有着比一般男子更加缜密周到的心思，而且不可否认，她不仅走的是这样统帅全局的路数，并且也做的十分好。
“你家二姑娘的事，朕已经听说了。”南宫辰光的心情倒是分外的愉悦几分，一边落了一子，一边闲闲的开口。
他所谓的知道，莫云嫣自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指的并不是只是莫欢雪感染疫病的那一则消息，这个人，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就绝非等闲，有这半天的功夫，已经足以让他把莫欢雪和南宫方天的事情都摸的清楚透彻了。
“嗯！”莫云嫣点头，并不觉得意外，只道，“臣女答应陛下的事情已经践诺，还希望陛下也能信守约定，替臣女解围。”
南宫方天又落一子，目光盯在棋盘上，似是在思忖，片刻之后才道：“君无戏言，这个自然，说吧，你想要朕怎么做？你当是知道，太后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事，想要她改变初衷并不容易。”
莫云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即使再为难，他也万不在这个小女子的面前失了自己的信用和颜面，所以这话出口，就绝非玩笑。
只是莫云嫣要摆脱南宫方天的那门婚事，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却还是唯有另择良人，嫁人这一条路。
思及此处，南宫辰光的心里突然莫名一堵，下一子落下便有些乱了心神，片刻便叫莫云嫣在他的领域之内收了六枚黑子出去。
局势突变，叫他突然间就愣住了，骤然抬头朝对面正从容在他面前捡拾棋子的女子。
莫云嫣的容色淡淡，也没看他，只是径自开口道：“臣女不需要陛下做什么，所有的前路臣女都已经布置妥当，现在就只需要陛下顺水推舟的一句话，仅此而已！”
莫云嫣唇角的笑容浅淡，灯影下，透着迷离的光晕，罩在她面上的明明是一层柔和的外衣，可是看在眼睛里，却是那层光晕背后女子睥睨一切的从容和气魄。
南宫辰光的目光从她面上移开，不经意的一扫，却是瞥见她手边榻上放着的花绷子，上面一株含苞待放的秋海棠只绣到一半，素绢之上染了一点血迹触目惊心。
南宫辰光微微失神了一瞬，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两次进到这间屋子里都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并没有答莫云嫣的话，目光飞快的在屋子里扫视一圈。
莫云嫣的屋子布置的很简洁，没有太多名贵的摆设，一眼看去，还是立在外屋墙角的一个小书架最为醒目。
“看来你的日子是真过的清闲的很。”南宫辰光突然开口，看似不经意，目光带了几分探寻意味的往她面上微微一扫。
他弃了那盘棋不管，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最后在那个书架前站定，随意的取过一本游记在手里翻了翻，调侃道，“别人家的姑娘这个时候不都该是忙着绣嫁妆的吗？你还有心思看这些？”
莫云嫣正在收拾棋子的动作一滞，抬头朝他看去。
南宫辰光斜睨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触，莫云嫣便是微微一笑，也自那榻上起身，莞尔笑道，“那些东西，横竖我也用不着，何必浪费时间？”
南宫辰光皱眉。
宫里哪怕是南宫雪洛这会儿都在由女红师傅教导着学习刺绣，可是纵观莫云嫣的这间屋子，他两度进来，却是连一根红丝线都不曾见到。
莫云嫣也没太在意他的反应，只就径自说道：“旁的事情姑且都放在一边不提，只就这一次，江氏也必定是要为了莫欢雪的事情恨上了我，陛下觉得她还会叫臣女顺利的嫁出去吗？”
莫欢雪废了，江氏是一定也不会叫她得了好的。
若说之前彼此之间都还维持着一个母女的名分在做表面功夫的话，这一回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南宫辰光却没想到她走这一步棋的时候竟会是带了这样一种决绝的心态，几乎是本身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去的。
“看来你是早就料到会是今日这般的结果？既然是这样的话，当初你又何必逞能和朕来做这笔买卖？”南宫辰光道。
这个年代，于女子而言，也唯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其实现在在莫家，莫云嫣并不仅仅只是得罪了江氏的关系，如今还坏了单太后和南宫方天的如意算盘，如果单太后真要迁怒，那也是势必要波及到她的。
之前他当是她只是个深宅女子，没有把事情的利害关系想的通透，这会儿才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莫云嫣心里就把什么都计较的清楚明白了。
正是因为把一切都分的清清楚楚，所以她还这样顶风作案？不惜一切？
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这样的胆子？竟然敢公开和权倾后宫的单太后对着干？
“因为在这件事上臣女本身就没有退路。”莫云嫣道，这会儿也不再和他藏着掖着，她也需要南宫辰光的援手扶持，所以只能坦白，“太后娘娘和梁王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陛下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臣女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一条性命值不得几个钱，可是我却也不甘于做他们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叫人用完就弃，也更不能拖我外公一家下水。梁王提出的所谓联姻，本身就不过一场算计罢了，明知如此，我又如何能够坐以待毙？所以无论如何，他的婚事，我都是不能应的，哪怕是不惜一切不择手段都好，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南宫辰光闻言，突然就笑了，“如果只是要拒婚梁王，想必你早就有了万全的法子了吧？而和朕之间的这场所谓交易，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为了多给你自己留一条后路。你知道你一旦拒婚，必定就要得罪太后和梁王，所以就自主的送了这样一个人情给朕，那么现在——”
南宫辰光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墨色渲染的眸子里有凛冽而强硬的气势压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向朕示好，这——是要和朕结盟的意思吗？”
要推掉南宫方天的婚事，其实只凭莫云嫣自己就可以做到，横竖她现在就是孑然一身，了不得就是玉石俱焚罢了，可是——
她也不想就为了这件事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所以兵行险招，她——
利用了南宫辰光！
既然南宫辰光和南宫方天今生已经注定了要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所谓敌人的敌人——
即使不能作为朋友，至少作为盟友还是可以的，毕竟大家的目标一致。
虽然和南宫辰光这样身份的人耍心机很有点与虎谋皮的意思，可是也诚如之前所言，她莫云嫣现在所有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这一条命，没什么好怕的。
南宫辰光的目光俯视下来，带了很强的压迫感。
“做陛下的盟友，臣女自知不够资格。”莫云嫣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咬着嘴唇道，“只是希望陛下信守承诺，看在臣女曾经为您尽过一份心力的份上，在适当的时候也帮扶臣女一把。陛下是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当是不会于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面前失信吧？”
和南宫辰光讲条件，她的确是不够资格，可是对方堂堂的一国之君，又岂有叫她这样一个小女子白白出力的道理？
南宫辰光如何不懂她言辞之间所用的都是激将法。
许是头次遇到这样狡诈又胆大包天的女人，他心里倒也不觉得气，只是近距离的看着她故作镇定的面孔道：“说说看，你要朕如何帮你？”
莫云嫣本来想要退后一步避开他手下的钳制，可是奈何他的力气太大，又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便也只能强行与他对视。
“臣女患有隐疾！”深吸一口气，莫云嫣道。
南宫方天的眉尾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当不会说是被你妹妹牵累也染了疫病了吧？这个病，要装起来，你可不像？”
最主要的是以单太后和南宫方天的精明，根本就不会相信，一查就知道了。
“当然不是。”莫云嫣道，在他的逼视之下几乎无所遁形，她用力的攥着自己的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为了避免压迫，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道：“前些天我们府里还出了一些事，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女被人下毒暗害，如今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却留了隐患。”
南宫辰光的目光沉了沉，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若不是见她神色镇定，大约还真会以为她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他的唇角勾了勾，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莫云嫣的眸光微冷，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内宅妇人的手段，想来陛下也许并不熟悉，可是如果梁王他一定要娶臣女的话，那么只怕他就首先要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了。”
南宫辰光的心头微微一震，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莫云嫣借着他失神的空当从他的钳制之下逃脱，退后一步。
她走到旁边，面目清冷的看着远处窗外的夜色道：“这个消息已经有人去透露给江氏知道了，想必她也会十分的惊喜。”
自从听古大夫说莫欢雪患有隐疾的时候莫云嫣的心里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索性就把莫欢雪那病挪到自己身上来用一用。
皇亲贵胄之家，历来都最为重视子嗣一说，就算南宫方天只是暂时要拿她来做一块垫脚石，也就算他可以顶住外界压力就是要娶一个无法替他孕育子嗣的正妃，可是有了这样的由头在外，只要南宫辰光打着先帝的旗号给一句话，那么单太后母子就万也没有抗旨不尊的道理，她可以拿孝道来压制南宫辰光，但是却不能违逆先帝和皇室列祖列宗的权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什么理由更大的过这一个。
所以莫欢雪那里的事情刚刚了断，莫云嫣便马上借由古大夫的路子把自己患了隐疾并且可能终身无法受孕的消息透露给江氏知道。
如今江氏正在气头上，又是恨她最厉害的时候，为了报复，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这会儿只怕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瞒下都来不及了。
可是这一招釜底抽薪，却也相当于把她的终身都搭进去了。
这个女人出手，当真是果断狠绝，半分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南宫辰光负手而立，神色复杂的看着灯影下女子冷硬而坚定的侧脸，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值得吗？”
说着也不等莫云嫣回答又重复问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说是梁王那里，就连这京城之地稍有名望的人家都会对你敬而远之，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使出来，你当真觉得值得？”
不仅如此，一个婚事受阻的女子，对家族而言也将会沦为一枚无用的弃子，只怕从今尔后莫云嫣在莫家的地位也要受到极大的威胁。
“不值吗？”莫云嫣反问，“与其要将命运尽数交代到别人的手里任人拿捏，至少现在，臣女还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日后将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即使再艰难，这一生，她都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她的命运，就只操控在自己的手中，一定要走出一条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路。
与性命和自由比起来，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南宫辰光听着，心中便是逐渐了然：“其实——从一开始你对莫家也都一并没抱什么指望吧？”
莫云嫣抿着唇角，微微垂下眼睛。
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只是默认罢了。
薄凉的祖母，无情的父亲，甚至于她母亲的死都有可能是他们一手促成，要她对他们还能如何的抱有指望？
这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骨肉相残以及亲人的背叛。
可是这样的出身，是她自己选择不了的，既然无法选择，那便就只有接受了。
莫云嫣甩甩头，把这些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她重新抬头对上南宫辰光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道：“陛下答应臣女的事，一定莫要食言，臣女就指着陛下金口玉言替我解围了。”
这一笑，刻意的灿烂些许，却总是欠着些真情流露。
不过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南宫辰光的面目清冷，静默的看着她，半晌，他开口：“相信朕吗？”
莫云嫣一愣，一时之间竟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南宫辰光举步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压下来，背着光，莫云嫣更能感觉到他肤色上面异于常人的那一抹苍白，以前不觉得，这个时候才猛地发现，这男人一贯凛冽高傲的神情之中竟是隐藏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脆弱的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仰着头回望。
然后南宫辰光便抬指勾起她的下巴，缓缓倾身啄了她的唇。
莫云嫣的脑中一空，突然想起上一次被他强吻的事情，心里一慌就本能的想要后退，可是下一刻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像她预想之中的激烈，轻柔的碰触，厮磨缱绻，竟是破天荒的带了点缠绵悱恻的味道。
一个吻，轻柔的在彼此的唇瓣上化开，陌生的气息，虽然叫人觉得惶恐不安，却又似乎——
是带了那一丁点儿叫人迷恋的温暖。
莫云嫣的心里有些发抖，她已经不记得是有多久了，她已经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从前世落水身亡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那池水里被封冻了起来，再没有因为谁而再重新温热几分。
哪怕是对她那么好的裴云英，她对他，亦不过只是感激罢了，从没有想过要去依靠或者取暖。
可是这一刻，在这个曾经和她敌对了一辈子的男人面前，她的心里突然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似乎是——
同病相怜么？
莫云嫣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可是那一刻，就是心底柔软潮湿的一塌糊涂。
这一个吻，没有掺杂任何情yu的味道，可是就是温暖熨帖的有些莫名其妙。
南宫辰光的唇如鸿羽过隙，不过是轻轻的在她唇瓣上一触，原来是已经做好了她会抽身而退的准备，可是却意外发现她竟是破天荒的有些迷蒙的愣在那里，没有回避。
女子的眼波迷离，看似很近，又确乎是离的很远，懵懵懂懂的模样仿似是一朵开在云雾峭壁上的花。
南宫辰光的心头微微一动，已经退开寸许的唇便再次贴了上去，一只手压到她的背后，并没有用多的力气困锁，再次轻柔而温和的含住她的唇瓣吮吻起来。
女子的味道，一如他记忆中一度流连的那般美好。
他觉得莫云嫣是在走神，虽然心里略有不满，但又似乎情形，便刻意放柔和了动作，像是怕会惊醒她而坏了这一刻的气氛一样。
莫云嫣的身子被他圈在怀中，自是感觉到了他得寸进尺的举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没有排斥，只是缓缓的闭了眼，放纵自己在一点微弱的暖意里沉沦。
只是在最后，当南宫辰光的舌尖试探性的想要顶开她齿关的时候她才猛地惊醒，推开他，后退一步。
她垂了眼睛，就仿佛方才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一般，心虚的厉害。
唇齿之间还弥漫着她的味道，尸骨*，南宫辰光一时微愣，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你——”他迟疑着开口。
莫云嫣却是已经飞快的收拾了散乱不堪的情绪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您的话，臣女自然是信得过的。”
言罢，又指了指外面夜色浓郁的天空道，“时候很晚了，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是不是可以请您先行离开？”
这是个逐客令，虽然委婉，却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言罢，莫云嫣又自顾垂下头去。
她的面目平和温婉，带着一如往常那般的温和从容，仿佛看不到任何内里的情绪一般。
南宫辰光看着她掩映在灯火下的轮廓，只觉得她的影像分外鲜明，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细看之下又总会叫人觉得朦胧，迟疑着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外面便听见巧玉焦急的拍门声：“大小姐，您还没睡呢吧？”
莫云嫣皱眉，扭头朝南宫辰光看去。
南宫辰光的手抬到一半，这会儿却是不得不暂时压下话茬。
莫云嫣见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生事，于是也不管他，很放心的直接转身去开门。
“什么事？”莫云嫣开了门。
巧玉因为拍门拍的太过用力，一下子就扑了进来。
莫云嫣再回头的时候，屋子里那人已经再度凭空消失，如果不是棋盘上还留有半幅残局，她当真还会以为其实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自己的臆想，这里什么人也没来过。
“大小姐！”巧玉的神色慌张，冲着莫云嫣屈膝福了一礼。
“嗯！”莫云嫣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刚才翠华苑的徐妈妈来报，说是夫人的身子不适，叫您过去侍疾。”巧玉道，刻意的垂下眼睛不去和莫云嫣的视线接触。
“哦？”莫云嫣看了她一眼，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垂眸弹了下袖子上的百合图案道，“怎么母亲院子里头的人还不够使吗？实在不行，你和张妈妈过去帮忙好了，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也不必特意来禀了我知道。”
巧玉说的是“侍疾”，那便是江氏点名要她过去的，可莫云嫣却是故意歪曲，解释成江氏要从她的院子里借人，这其中的出入就大了。
巧玉见她如此，便有些尴尬，小声的再道：“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被老夫人打了，这会下不来床，说是其他的人用不惯，就只能麻烦两位小姐了。”
巧玉说着又像是怕她再推辞，就又补充了一句道：“听说这会儿三小姐已经过去了。”
家里嫡母生病，做女儿的前往侍疾照料的惯例自古有之，江氏这也不算刁难，可是现在莫云嫣和她才刚撕破脸皮她这就找了引子寻人，若要说这里头没鬼，莫云嫣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莫云嫣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那就好，三妹妹心灵手巧，一向都乖巧孝顺，这会儿有她在母亲身边尽孝，我也就放心了。”
言罢就要转身关门。
“大小姐！”巧玉一听就急了，一手抵着门，几乎就要哭出来，“可是夫人也点名说了叫大小姐一并过去的，大小姐若是不去，这传出去的话就不好听了。”
又拿名声孝道来压自己？
莫云嫣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头道：“不是我不想去给母亲尽孝，而是这会儿我自己身上还带着病呢，母亲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再若要从我这里过了病气，那岂不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可是——”巧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莫云嫣却已经不耐烦道：“行了，你就照我的话去回了徐妈妈，如果母亲那里还是不够人伺候，就去祖母院子里借了素云或者素雨都好，那两个丫头服侍了祖母多年，从来也没出过差错，自是比我这笨手笨脚没做过杂事的人要会服侍的多。”
言罢就砰的一声合了房门，转身进了屋子。
巧玉吃了闭门羹，咬着嘴唇在门口又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再敲门，而是转身慢吞吞的出了院子。
大门口那里，徐妈妈还在神色焦灼得等着，见她一个人出来，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怎么？大小姐不肯过去？”
“恩！”巧玉点头。
她被江氏安插在莫云嫣的院子里的，除了偶尔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过去，基本没做过什么大贡献，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江氏用到她的时候，可是这几次的事情下来，她心里对莫云嫣已经起了一种本能的畏惧情绪，也不敢逼的太紧。
“怎么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徐妈妈不悦道，说着就要往里闯，“我亲自去，就算大小姐是前头的夫人生的，如今的夫人也是她的嫡母，嫡母生病她服侍榻前这是天经地义的。”
“徐妈妈！”巧玉连忙拽住她的袖子，苦着脸直摇头，“别去了，没用的，大小姐说了，她自己本身也在病中，不去是不想过了病气给夫人。而且还撂下话来，说夫人那里要是没人用的顺手，她就去求了老夫人身边的素雨和素云过去。”
理由找的妥帖不说，竟然还一并把老夫人都搬了出来。
“不曾想这大小姐竟是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人物！”徐妈妈咬咬牙，终是无计可施，虽是不甘心，但也只能是跺着脚走了。
莫云嫣才不管江氏那里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关了门，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到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晚上府里又出了件大事，再度闹翻了天。
江氏小产，辛苦怀了快六个月的孩子——
没了！
莫培和老夫人心心念念等着的嫡长子就又这么打了水漂，老夫人得了消息，当场就又再晕过去一回，醒过来就直接病下了。
莫云嫣听了消息，不过一声冷笑：“怪不得她昨晚软磨硬泡的要叫我过去侍疾，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当真是转的好快的心思。”
连自己小产在即的功夫都还能撇除心思来算计着害人，这江氏还真是个不消停的。
昨夜莫云嫣这里没有留人值夜，琦花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昨夜江氏曾经派人来找过的消息，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道：“没想到夫人的心思竟是这样恶毒，好在是大小姐没去，否则这孩子没了，还不要赖在您的身上吗？”
“是啊，好在我没去！”莫云嫣附和着说了一句。
古大夫早就断言江氏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大的损伤，留不住多久，这两天轮翻的受刺激，还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这个时候小产也在情理之中。
莫云嫣抖了抖裙子起身，道：“走吧，去翠华苑看看，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是在伤心的时候，我这个做女儿的若是不去看看她，难免惹人非议。”
这个时候，琦花自是不希望莫云嫣去和江氏牵扯上，却也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若不出现更不妥当，只能取了纸伞给她遮阳，去了翠华苑。
老夫人病着，莫培的早朝又不能为着内宅的事耽搁，这会儿也不在。
莫云嫣才进了院子就听到屋子里里面莫欢欣的哭声，“母亲，真的不是我，这事儿和女儿没有关系啊，大夫也说您是因为受了刺激情绪不稳才会滑胎的，和女儿没有关系的。”
“反了你了，当着我的面你就敢顶嘴，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江氏怒道，却因为身子极度虚弱，声音听起来恹恹的没什么底气。
外屋的丫头打开帘子，莫云嫣款步走进去，就见江氏靠着软枕坐在床上指着跪在旁边的莫欢欣颤抖不已。
“大小姐！”见她进来，屋子里服侍的翠竹等人连忙行礼。
江氏和莫欢欣不约而同的扭头看来，江氏的目光含怨带毒，莫欢欣却是无限委屈，眼巴巴的像是指望她说些什么替自己解围一样。
“昨夜叫人去请你都请不来，这会儿你倒是来了，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江氏冷冷说道，竟是也不顾莫欢欣在场，直接就把话给挑开了。
“母亲真是冤枉女儿了，女儿的病情严重，这您也是知道的，大夫交代我要静养，我也只是不想过来给母亲添乱罢了。”莫云嫣道，说着就故作无力的拿帕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道，“再至于母亲所谓的看笑话就更是无从说起了，母亲刚刚失了儿子，女儿也刚刚失了弟弟，女儿和您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心痛惋惜都来不及呢。”
江氏的这一胎的确是个儿子，六个月胎儿已经成形了，只不过莫云嫣知道却是因为前世的时候她经历过。
如果只是个女儿，江氏还不至于如此痛悔难过，可偏偏，是个儿子，是一个她盼了十几年才终于得来不易的儿子，辛辛苦苦怀了几个月，最终却没能保住。
莫云嫣此言一出，无异于伤口撒盐。
江氏的心口一热，喉咙里就跟着涌出一股子腥甜的气息。
她自己先是吓了一跳，但是为了不在莫云嫣面前服软，便生生的给咽到肚子里去了，只是目光阴毒的瞪着莫云嫣，似乎是想要将她生吞了一样。
莫云嫣唇角带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她，却是全不理会她的情绪，怅惘的一声叹息道，“父亲又没了一个儿子，说起来真是惋惜，我还记得我母亲临危之际产下的弟弟也是没等落地就先去了，真是苦了父亲了，竟是要他接连经历两次这样的丧子之痛。”
江氏闻言，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眼神充满了恐惧。
她不知道莫云嫣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虽然直觉上以为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可是心里却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起伏，叫她险些一下子尖叫出来。
当初大夫人裴氏挺着大肚子上山拜佛，半夜厢房失火动了胎气引发早产，但是人却被堵在火海里烧死了，就连孩子也只生到一半，当初的那个孩子，也的确是个男胎。
江氏想着，就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的，整个人僵硬的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莫云嫣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母亲的身子不适，还是不宜动怒，若是三妹妹惹了您的不快，至少也等着您的身子调养好了再责罚她不迟。您好生养着吧，女儿先行告退，听说祖母也病下了，我去看看她。”
言罢就不再理会江氏的反应，转身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一直很平静，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从江氏方才听了她那些话的表现上看，虽然没有得到亲口承认她也已经完全可以断定，当初她母亲的死的确不只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
是江氏做的！哪怕其他人在里头起到的作用还无法判断，但是江氏那里就绝度是占了大头的。
从江氏处出来，莫云嫣又去老夫人的院子问了安，老夫人的精神很差，一夜之间整个人就像是苍老了十岁一样，没什么心思说话，所以莫云嫣只问候了两句就主动告辞。
从锦华苑出来的时候刚好迎着下朝回来的莫培。
莫培走的很快，身上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显然是直接从宫里出来就过来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眼底还带着乌青，可是莫云嫣却注意到他的神色之间很有几分锃亮的光彩，到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模样。
“女儿见过父亲！”莫云嫣屈膝请安，心里却是存了很大的疑惑。
“嫣儿啊！”莫培见到她，眼睛竟是破天荒的闪了闪，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听说你这几天都病着？身子可有起色？”
莫培居然会破天荒的关心起她的身体来了？
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莫云嫣立刻警觉起来，淡淡笑道：“遵从大夫的嘱咐，还在养着。”
莫培看了眼她的脸色，眉头就皱了一下道：“你的气色不大好，回头叫厨房多炖些补品好好补补。”
“女儿谢父亲的关怀。”莫云嫣道，面露感激。
“回去歇着吧！”莫培点点头，似乎是很急着去见老夫人的样子，于是也不再理她，大步进了屋子。
莫云嫣目送他的背影，心里跟着涌上十分浓厚的危机感。
莫培对她的示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她心里突然就隐隐的有了一种感觉——
之前她所布置的事，可能是要多费点曲折才能解决了。
这边莫培进了屋子，见到老夫人无力的躺在暖炕上，就挥退了下人走过去在炕沿上坐下，道：“母亲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回来了？”老夫人睁开眼。
周妈妈连忙过去，给她垫了两个大的软枕伺候她坐起来。
老夫人睨了一眼莫培的神色，不禁诧异，“你今天入宫，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是！”莫培也不藏着掖着，语气有些急切的开口道，“母亲，眼下咱们府上可能就要有一件喜事了。”
老夫人受了连番打击，还是对江氏流掉的孩子耿耿于怀，叹息道：“盼着盼着许多年了，江氏肚子里的这个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江氏滑胎，古大夫只是说是受了刺激，想起这一点，老夫人便把责任全部归咎于莫欢雪身上，眼神不觉的就冷厉几分。
“唉！都是命！”莫培对这个孩子的期望也很大，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不过这会儿他的心思却显然没有全往这方面使，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道，“母亲，今儿个我在宫里遇到江海了。”
老夫人闻言，顿时就是心头一抖，猛地抓住他的手：“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雪丫头的事——”
她现在最怕，就是江总管会为了莫欢雪的事情挟私报复。
“不是！”莫培道，“母亲你放宽心，雪儿的事他没说什么，不过他却是对我透露了另一件事，说是梁王对嫣儿十分的中意，已经和单太后提了，想要聘咱们嫣儿做王妃！”
老夫人一愣，倒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脱口道：“大丫头？他不是和二丫头——”
先是沾了莫欢雪的身，现在却说是钟情莫云嫣？老夫人一时半会儿就没能拐过弯来。
莫培却不管这些，只道：“江海既然特意找我来提了这事儿，那就应该是十拿九稳的。雪丫头那里已经是没了指望，若是嫣儿能嫁入梁王府，也是不差的。”
老夫人皱着眉头，若在以前她也会为了这事儿喜出望外，可是出了莫欢雪的事情之后，却叫南宫方天在她心里的印象大大的打了个折扣，脸上不见多少喜色道：“这一天到晚的就是没一件顺心事儿，上回说要送雪丫头进宫的事不也是信誓旦旦的，谁知道这一次又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母亲！”莫培不悦道加重的语气，“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了，我也是怕夜长梦多，已经给了江海准话了，这门亲事咱们莫家应了，叫他这两日之内就让太后把赐婚的旨意下了，到时候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还是觉得做梦一样，想了想道：“若是能叫大丫头攀上梁王府，却也是好的。”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猛地吸了口气道，“梁王是太后娘娘的亲儿子，我们莫家的门第并不是算太高——”
“母亲放心，我已经问过了，江海说是梁王十分中意嫣儿，要聘了她过去，就是做正妃的。”莫培道，终于忍不住喜形于色。
老夫人想想也是，中间有单太后周旋，有什么不可以的？既然能许了莫欢雪皇后之外，何况是区区的一个梁王妃？
“这样说来，的确是件喜事了。”老夫人道，脸上终于见了一个笑容。
旁边周妈妈听着两人的对话，几次想要开口都是欲言又止，直到了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忧虑的开口道：“老夫人，侯爷，大小姐的婚事——奴婢恐着也要出岔子了！”
“嗯？”老夫人和莫培齐齐一愣，莫培更是目光锐利如刀的直接扫射过去。
周妈妈沉稳持重，倒是没被他吓着，只是眉头紧皱上前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道，“今儿一早奴婢就听到外头传了消息出来，不过因为老夫人正在病中，便忍着没说。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风声，说是大小姐之前中毒之后就伤了身子，怕是——以后孕育子嗣会有困难。”
子嗣一事，历来都是各家议亲时候所要计较的首要条件，这个消息若是真的，那才真是无异于晴天霹雳。
“胡说八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胡话？”莫培的脸瞬时就黑成了锅底灰，手臂一挥就把桌上燃着安神香的小鼎远远的甩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