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离陈闻言,呆滞片刻,嘴角的笑带着一抹淡淡的苦涩,她说:“爱这种东西,具有强烈的唯一性和排他性,怎么能把爱的人,和别人分享呢……”
“怎么不能呢?”如画噘嘴,“少爷那么好,多几个人陪着您,才显得您优秀啊……您厉害,如画脸上也有面子啊。”
君离陈彻底陷入了沉默,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如画陪在她身边,看到少爷陡然垂落的嘴角,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恐慌,好像自己跟少爷之间那层似有似无的隔膜在这一瞬间突然清晰了起来,竖成了一道坚不可摧无法逾越的高墙。
“少爷……”她试图叫她,却听她忽然说道:“如画,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你长大之后,会遇到很多比我好得多、比我更合适的人,何必在我一个渣滓身上浪费时间?”
“少爷不是渣滓……”她低声辩解道,“少爷可好了。”
君离陈无奈地笑笑,将手放在她脑袋上,温声说:“不说这些了,以前是你陪着我,今天少爷给你守夜,睡吧。”
“不不不,如画是丫鬟,怎么能让少爷守夜呢?”如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撞上君离陈坚定的目光,心跳突然乱了半拍,红着脸,闷声点了点头。
她缩着脑袋钻回被窝里,偷偷瞧了一眼君离陈,笑着背过了身,脑袋往里缩了缩。
君离陈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如画,像是在等一个孩子安睡。
她的目光伴随着走廊里闪烁的灯火忽明忽暗,看着即便是在熟睡中依旧挂着甜甜笑容的如画,忽然想起自己跟如画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如画只有四五岁,她也不过七八岁。她跟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子门被绑在一架马车后面跑,双手上的麻绳绑的紧紧的。马车上的孩子们虽然衣衫褴褛,但身体健康,面色红润,不像车下面的孩子,瘦的像一根根竹竿。
君离陈至今仍记得如画脸上的那种神情,坚毅的,不肯低头的,即便是再疼也不愿意哭出来的倔强。所有的孩子都嚎啕大哭,只有她满脸倔强地仰着小脸,试着把眼泪缩回眼眶里。把她买下来后,君离陈问她:“你为什么不肯哭?”她回答说:“我娘说了,女孩子不能哭,哭了会被人欺负的!”
她于是救了她。
可是后来,她仿佛忘记了当初说过的话,总是喜欢在她面前抹眼泪,有一次,她试探着问,如画攥着小手绢答了句:“我娘说了,女孩子应该在男人面前哭,那样才能有人疼,不能再女孩子面前哭,会被欺负的。”
她终于承认,这世上她能倾诉的人,只有父母。
该怪谁呢?
这个问题君离陈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她怪不了任何人,她没资格去恨铁不成钢。她只是一个连入乡随俗都做不到的外来人。
她大可以改造她,让她学会独立,可是在那之后呢?
她天赋不够,无法修行,无法走到另一个阶层,只能一辈子呆在这个与古代异曲同工的世俗世界。独立了又如何,有哪个男子原意娶一个抛头露面,甚至比自己更强的女子?她愿意找一个事业上不如自己的男子吗?年纪大了还没有结婚,她会被多少人背后说闲话?即便她成婚了,她能保证自己的夫君对她忠贞不二,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吗?
那些深刻在人心底的,早已从规矩转变为观念的东西,即便是在她原来所在的时代尚且难以改变,在这里又能如何?
我能改变一个人,两个人,甚至一群人,我能改变这个世界吗?
我能改变制度,我能改变思想吗?
我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
我能掰开所有人的脑子,告诉他们什么叫自由平等独立吗?
我能告诉他们,人应该靠自己,自己养活自己吗?
我能告诉他们,人是不能下跪的吗?
我能告诉他们,其实皇帝跟他们一样也是人吗?
她很清楚,如果一个人做到了他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那么她是英雄,如果她做了他们想都不会想的事,那么她会被看做疯子。
说实话,她想当个疯子,但不代表她喜欢也让别人也变成个疯子,平白受人白眼。
“真羡慕你,能在黑暗中安稳入睡。”君离陈说。
如画这一天睡得很安稳,少爷陪在身边,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甚至梦见了自己穿着一身红衣,嫁给了她,少爷依旧是那副潇洒的模样,望向她的目光却是温柔而深情。
那真的是一个美梦。
如画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少爷已经不在走廊中了。
她想起昨日脑子糊涂,跟少爷吐露的那些真心话,脸顿时烧得通红,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铺盖,回到自己房间精心打扮一番,才敢跑到少爷门口,鼓起勇气敲门道:“少爷,起床了……”
她敲了两声没人应,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推开门,果然又看到房间没有了人。
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着一封信,一封是给如画的,一封是给爹娘的。
如画颤抖着手打开那封信,上面写道:
如画,以后睡觉不要磨牙。
如画:“……”画风一如既往的皮。
君离陈走了。她留下两封信,带走了书房里所有的书,和那块传说中的血凤凰。
几天后,秀丽镇传来了“陈家被灭门,小公子身怀至宝浪迹天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