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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舍刀悟道

“我们总算等到了你。”在铁塔最顶端的密室里,陈平望着纪空手手中的信物,真诚地道。

虽然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碰面,但彼此间就像是多年相识的朋友,没有丝毫的隔阂,更不陌生。五音先生的死将他们这几个天南地北的人召集在一起,共同商议着复仇大计。

“如此说来,你们已经算定我一定会来夜郎?”纪空手微感诧异,因为这只是他临时作出的决定。

“半月前,后生无来到夜郎时,我就得到了先生的一封手书,要我全力帮他搞定铜铁生意。并且知道了你们在登龙图宝藏的取用上出现了麻烦,否则我也不知道后生无是你们的人,更不会在这个非常时期向他低价出售铜铁了。”陈平的言语中略带哽咽,想到五音先生半月前尚在人世,却不料说死就死,可见世事难料。

纪空手这才知道后生无的生意之所以如此顺利,竟然是五音先生在暗中襄助。

“我们一直对你有所关注,知道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肯定会从后生无夜郎之行的遭遇中看出点什么来,所以就派出了大量的眼线,布于夜郎北道,准备试一试你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陈平与龙赓相视一眼,然后才道。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要令你们失望了?”纪空手当然清楚以陈平与龙赓的实力,绝对不会轻易服人,就算自己与五音先生有着这么亲密的关系,假如没有真才实料,也难以让他们心服。

“不!”陈平肃然,道:“恰恰相反,经过今日的一试,不仅证明了先生识人的眼力不错,也证明了你的确有过人的本事,我与龙兄实在是佩服得紧。”

陈平顿了一顿,又微微一笑,道:“更让我感到惊奇的,就是你纵然认出‘夜五’只是假冒之人,又怎能一口断定那就是我?我心中一直纳闷,还要请教纪公子。”

纪空手笑了笑,道:“你将自己变成一个无赖,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因为我出道之前,是淮阴城里真正的街头混混,你这个假无赖遇上我这个真无赖,岂有不露馅的道理?”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陈平与龙赓心中欢喜,暗道:“此子连这等底细都向我们和盘托出,显然没有把我们当作外人。”不由更对纪空手敬服三分。

“其二,当你进入万金阁时,似乎对每一个地方都十分熟悉,根本不像你所说的从未到过万金阁。如此一来,我虽然不能断定你是陈平,却已经知道你与陈家必有瓜葛。”纪空手继续说道。

陈平皱了皱眉:“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破绽。”

“任何事情的成与败,关键在于细节,只有在细微之处你才容易看到破绽。是以一件事情要想成功,一个计划要想得以实现,在掌握大局的同时,千万不要忽略了细节。”纪空手道,“我之所以能判断出你的真实身份,错不在你,而在于他。”

纪空手所指之人,乃是守候于密室之外的陈左。

陈平微感诧异:“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有关系,当时在万金阁观看歌舞时,他曾冲着我笑了一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纪空手道,“他笑得有点谦恭,就像是家奴对主人的那种笑一般,于是我就在想,他所对的方向只有你我二人,既然他不是冲着我来,就只能是对着你笑。这个问题就像一加一这么简单,而当他出现在迎宾小筑的时候,无意识中总是带出几分敬畏,你们也许没有察觉,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面对纪空手无懈可击的推理,陈平这才知晓自己破绽多多,然而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悬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与灵竹公主对赌的时候,真的是凭着运气掷出的豹子?抑或使用了非常高明的手法?”

纪空手看了陈平一眼,道:“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陈平神情一紧,道:“我们夜郎陈家置办赌业已有百年,凭的就是‘信誉’二字,假如你使用了手法而获胜,这说明我们的赌具还有问题,必须改进。”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应该猜得出来,我之所以见好就收,就是担心别人识破我的手法。”

陈平猛吃一惊:“你真的能在西域名窖烧制的骰碗中作假?”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只要你对症下药,就可以做到一些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纪空手道,“这碗与骰子虽然可以隔绝内力的渗透,防止一些内家高手以气驭骰,却隔不断声波的传送。当我掷出骰子的刹那,便已束音成线,控制了骰子滚动的力道与方向,所以随手就可以掷出三个六来。”

纪空手淡淡一笑,又接着道:“不过你放心,天下能束音成线,驾驭此法之人,不会超过两个,因为这种内力心法十分独特,别人就是知道这种方法,也休想将之付诸实现。”

陈平一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韩信。”纪空手道,“他的内力心法与我同源同宗,应该也能做到束音成线。”

陈平的表情为之一松。

因为他心里明白,无论是纪空手,还是韩信,他们的抱负远大,所看重的不是钱财,而是天下。

此刻夜色已浓。

纪空手沉吟半晌,与陈平相视一眼,道:“在你的计划中,七日之后的棋赛无疑是关键,这三大棋王的棋技如何,你是否了解?”

“房卫的棋,寓攻于守,是以布局严谨;习泗的棋,精于算计,尤其于官子功夫最为老到。这两人都是名扬天下的棋道高手,成名已久,棋技深厚,的确是难得的对手。但是在我的眼中,这两人尚不足为惧。倒是这卞白虽然号称江淮棋侠,我却从未听人说过,棋技如何,尚是未知,有点让人头痛。”陈平一说到棋,整个人便变得非常冷静,俨然一派大师风范。

事实上他师从五音先生门下学棋,于棋道已有很高的造诣,只是人在夜郎小国,又一向深居简出,是以无名,但是他对天下棋手非常关注,假如连他都对卞白不甚了解,那么此人的来历的确神秘。

果然,纪空手皱眉道:“如果是这样,问题就有些棘手了。韩信远在淮阴,派人参加棋赛以争夺这铜铁的贸易权,这本身就有悖常理。”

陈平与龙赓相视一眼,再看纪空手时,眼中已多了一丝敬佩。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没有料到纪空手才到夜郎,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可见其思路缜密,目光敏锐。

“的确如此。当时韩信派来信使时,我也生疑,毕竟从夜郎到江淮各郡,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都必须从项羽的地盘经过。一旦韩信争得铜铁的贸易权,势必与项羽、刘邦决裂,他又怎能将大批的铜铁运回江淮?”陈平难以理解韩信此举的真正动机,是以眉头紧皱。

“你真的确定从夜郎到江淮再没有别的路线可走?”纪空手必须要问清这个问题,只有这样,他才能进行准确的推断。

“我可以确定!”陈平点头道,“夜郎至中原的路径只有两条,一条是夜郎北道,一条是夜郎西道。夜郎西道乃是通往巴蜀的道路,韩信即使得到了夜郎国的铜铁,也无法运回江淮。”

纪空手站了起来,缓缓踱行几步,突然停下道:“也许韩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得到这批铜铁,而是不想让刘邦、项羽得到。此时天下渐成三足鼎立之势,兵器奇缺,严重影响到军力的扩充与装备的改进,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任何一方得到这批铜铁,都会打破目前均衡的局势,所以韩信既无地利得到它,当然也不想让别人轻易得之。”

龙赓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即使卞白在棋技上有所不济,韩信也会于暗中留有一手,根本不让任何人赢得这场棋局?”

纪空手点头道:“以我对韩信的了解,这种可能性极大。如果说卞白能在棋赛上获胜,这固然好,韩信手握贸易权,只要不将铜铁销往刘、项的地盘,他有无铜铁也就无碍大局。假如卞白输了,我想,只怕在这金银寨里必有一场大的杀局,而目标,恐怕就是房卫与习泗了。”

龙赓道:“今日的歌舞会上,我对这三方的实力都作了估量,应该没有太大的悬殊。假如事态真的如公子所料,那么在金银寨里,肯定还有一支韩信暗藏的力量。为了确保我们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我们唯有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里,他的眼眉一跳,眼中尽是杀机。

纪空手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仅要密切注意通吃馆内的一切动静,还必须要注视馆外的一切事态,从中找到这股力量的藏身之地。如果我所料不差,在卞白与这股力量之间,必定会有联系,只要我们盯紧卞白,就不难找到他们。”

陈平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密切监视卞白的动向。”

他刚要起身,纪空手叮嘱道:“至于我的身份,除了我们几人知道之外,切记不可走漏任何消息。”

陈平一愕,道:“这里已是我的地盘,何必再有顾忌?”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若非如此,我也用不着孤身一人来到夜郎了。”

陈平与龙赓一脸疑惑,却又不好再问下去。

三人走出密室,陈平带着陈左赶去布置监听事宜,铁塔上转瞬间便只剩下纪空手与龙赓相对而立,两人眼芒一触,同时笑了。

“你在笑什么?”纪空手在笑的同时,问道。

“我想起了一个人,觉得有趣,就笑了。”龙赓双手抱怀,斜靠在塔墙上,潇洒中带着一份悠然。

“谁?”纪空手忍不住问道。

“小公主。”龙赓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温馨,沉浸于回忆之中,“记得当年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每天缠着我陪她玩耍,想不到几年过去,我没有见到她的人,却见到了她的夫君。”

纪空手听出龙赓的话里带出一份怜爱之情,可想而知,在龙赓的记忆中,他是多么地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师妹。当他看到纪空手时,打心眼里替这个小师妹感到高兴,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纪空手无疑都是男人中的极品。

“总有一天,你们师兄妹会再见的。”纪空手宽慰他道。其实在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想抛开这些恩怨,与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呢?

龙赓悠然一叹:“将来的事,谁又能够预料?我倒想听听你为什么要笑?”

“我笑,是为先生而笑。在他的门下,出了一名你这样的剑客,的确是一件让他非常欣慰的事情。”纪空手答道。

“你真的认为我的剑法不错?”龙赓淡淡一笑。

“岂止不错,当可排名天下前十之列。单以剑术而论,你在剑道上的造诣已经超过了先生。”纪空手一脸肃然,毫不夸大,显然对龙赓刚才所施剑法极为推崇。

“先生门下,若是不能在各自的领域里超越先生,岂不是要愧对先生吗?”龙赓说这句话的时候全无吹嘘之意,更像是说一个事实。

纪空手“哦”了一声,满脸惊奇地道:“倒要请教。”

“先生一生博学,六艺傍身,到了归隐江湖之后,才深感艺多分心,难以达到技艺之极致,是以才收下我们这几个弟子,专攻他六艺中的一门技艺。”龙赓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学艺的日子,深有感触地道,“当时我们五人之中丁衡带艺投师,年龄最长,与轩辕子居于闹市,而我与陈平各攻剑、棋,居于山巅茅舍,苦学十载,才各有所成,直到离开师门之后,这才相聚一处。”

“这么说来,你们都没有见过那个学兵之人?”纪空手心中一动,问道。

“没有,这也算是我们四人的一件憾事吧。”龙赓道,“当时我们都问过先生,先生言道,‘兵者,诡道也。’学兵之人,讲究时运,纵然学有所成,假如时势不对,也不过是穷苦一生,难以一展所长,是以大家不见也罢,免得让他徒增伤感。”

顿了顿,龙赓又接着道:“当日先生临行之前曾经言道,‘你们四人今日能够离开师门,是因为为师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传授给你们了。你们若真的想在各自的领域中有所成就,就要韬光隐晦,超越为师。只有这样,你们才配得上我五音门下这四个字。’此话虽然是在数年之前说来,但我觉得犹在昨天,不能忘却,令我这几年来不敢有半点松懈,方有今日这些许成就。”

纪空手喃喃道:“五音门下,的确不凡。”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已经去世的丁衡与轩辕子来,顿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龙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天,半晌才道:“其实任何一种形式的超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每一次的超越,都意味着你要舍弃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里,包括你的思维模式、固有观念,以及一些曾经被你认为是经典的东西。要将这些东西推翻、舍弃,谈何容易?但你却必须面对!毛毛虫只有经过几次痛苦的蜕变之后,才能化为美丽的蝴蝶。”

“听起来像是一段哲人所说的话,更像是经验之谈。”纪空手忍不住笑了一笑,然后正色道,“但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对我说这些话,一定另有所指。”

“不错!”龙赓不动声色地道,“你的刀法中尚有破绽,刚才在铜寺,若是我全力出击,只怕你已遭重创。”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是因他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身为武者,招式中若有破绽,就意味着死亡,他当然不希望纪空手死,更不愿看到红颜从此伤心。

纪空手心头一震,缓缓抬起头来,与龙赓的眼芒相对。

他相信龙赓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自从在咸阳与赵高一战之后,他就开始对自己的武功有所怀疑。每当他与高手相搏之际,便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始终脱离不了某种东西的禁锢。

也许,正如龙赓所说,他真的需要一次超越——超越自我!

清风徐来,纪空手卓立于铁塔之上,在他的身后,是灯火阑珊的亭台楼阁。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但他的眼里,却已多了一份迷茫。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龙赓,因为刚才在铜寺的短暂交锋中,他的的确确在一刹那间感到过恐惧。

一个能够超越五音先生的剑者,对武道当然有深刻的理解。此刻的龙赓,就像岩石般屹立不动,整个人犹如未出鞘的宝剑,锋芒内敛,却无处不在,随时随地给人一种无形的威胁。

“你说得一点没错,每当我与高手抗衡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似乎被一种意识禁锢了我的行动。”面对龙赓如利芒般的眼神,纪空手不禁有些颓然。

龙赓的眼神却陡然一亮,脸上似有一股欣慰之色。

当一个武者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后,他的思维与意识通常都会变得固执起来,完全不能接受别人的观点和意见。而纪空手在武道中的所悟已然达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却敢于承认自己的短处,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也证明纪空手的确不是一个常人。

“你自己难道没有意识到症结所在?”龙赓道。

纪空手摇了摇头,道:“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出了问题,却不明白问题的所在。”

说到这里,他蓦地灵光一现,望向龙赓:“莫非你知道?”

龙赓淡淡一笑:“这应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虽然是第一次与你见面,但一经交手,我的确看到了你的问题所在。”

他说得很是平淡,却充满了震撼力,由不得纪空手不信。龙赓也许无名,但他在剑道上的造诣令他的每一句话都有很强的说服力。

纪空手不由大喜,道:“能得高人指点,实是空手之万幸。”

龙赓道:“你真的这么信任我吗?”

“有的人相处一生,临死也未必知道对方的心思;有的人只见一面,却引为知己。”纪空手真诚地道,“以你的剑术,放眼天下,已是罕有敌手,可你却至今无名,这说明你淡泊名利,甘于寂寞;为了杀师之仇,你又舍弃平淡,重出江湖,这说明你重情重义。像这样的热血男儿,我纪空手不交,还想交哪样的朋友?”

“你真的把我当作朋友?”龙赓的眉锋一动,颇显几分激动。

纪空手伸出掌来,两人双掌在空中互击,在这一刹那间,他们仿佛相互间感应到了对方心中的激情。

龙赓缓缓地从纪空手的腰间取下离别刀来端详良久,由衷赞道:“好刀!好刀!的确是一把绝世宝刀,若非出自于轩辕子之手,试问天下间还有谁能铸出这等神兵?”

“它一直是我最心爱的兵器,这不仅因为它的锋利,更让我时刻提醒着自己肩上的责任,不要半途而废!”纪空手看着刀锋在夜色映射下发出的淡淡毫光,有感而发。

但就在这一刻,龙赓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简直让纪空手感到难以置信。

因为纪空手怎么也没有料到,龙赓竟然随手一掷,将离别刀甩向百步之外的湖心。

纪空手“呀……”的一声,向前冲了几步,随即戛然停止,猛然回头。

“这就叫舍弃。”龙赓冷静得近乎可怕,一字一句地道,“刀虽是好刀,却未必适合于你。”

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道:“我记得轩辕子当年说过一句话,武道的中心在于人,而不在于兵器。在高手的眼中,随便一件物品都可以变成神兵,对于弱者,纵有神兵也徒然无益,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龙赓眼中的真诚,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朋友。

“轩辕子说得没错,也是至理,却依然不适合你。”龙赓肃然道,“因为你体内的真气纯属另类,根本不是按照武道循序渐进而成,所以它可以释放出一种超自然的能量,这种能量的威力之大,无法估量,一旦引导妥当,就可无敌于天下,反之受到禁锢,则对人体有害,长此以往,经脉必受其害。”

纪空手心头一震,默然无语。

龙赓能够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内力源自补天石异力,这说明此人绝非信口开河,危言耸听,而是看到了问题的所在。

“刀走偏锋,是以无论是上古神兵,还是一把普通的长刀,当它固定成形之后,就必然具备刀的邪性。这种邪性对于一般的武者来说,不仅可以融入使用者的内力之中,而且可以使招式诡异飘忽,大增威力。但到了你的身上,却反而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禁锢,使你的心意与刀招难以达到和谐的统一。”龙赓一字一句说得很慢,非常清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这只能说明你体内的这股异力来自于天地,它吸取了天地的精华,是以充满了灵性,最终使得它难以与刀的邪性融为一体。”

纪空手似有所悟:“正邪不能两立,我体内的异力根本不容于刀的属性,是以不能将刀的精义发挥至极致。”

龙赓道:“无论任何兵器铸成之后,代表它己成为了一件武器,而每种武器必定有它的特殊用途,但你要知道它毕竟是件死物。”

此刻纪空手的脸上闪出一丝喜色,但却一闪即没,代之的是一片黯然,道:“而我却从未体会到这种感觉。”

“其实你对武道的认识远胜于我,内力修为也在我之上,却不能将我制于刀下,就是你已经进入了一个既定的思维模式,正是这种思维模式限制了你思想的自由,从而引你步入岐途,难以企及顶级高手的境界。”龙赓一脸凝重,郑重其事地道。

纪空手豁然贯通了龙赓所说的意思,若有所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以我体内的异力,既然具有天地之灵性,就不能以某种形式来限制它的自由,只要让它发挥出灵性的极致,此时无刀便胜于有刀,天下万物都可被我随手拈来,成为攻击或是防御的武器。”

“不错,你的悟性之高,连我也不得不自叹弗如。”龙赓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有刀,不如心中无刀,只有达到心中无刀的境界,你才能做到‘刀’无所不在!所以,首先你必须舍弃离别刀,唯有这样,你才能最终与韩信相抗衡!”

“韩信?”纪空手心头一震,不明白龙赓何以会在此时提起这个名字。

龙赓点点头道:“我之所以能从你的身上看到这一点,的确是因为韩信。不过这也是一个偶然,如果你不提到天下能够束音成线的人还有韩信,我也想不到你与韩信的内力心法竟然如出一辙,同属一脉。”

“这么说来,你与韩信有过交手?”纪空手心中隐生不安。

“先生一直认为,你今生最大的对手就是韩信,所以曾于两月前密令于我前往江淮,密切注视韩信的动向。”龙赓摇了摇头,眼中闪出一种莫名的神情,“但是,我们却根本没有交手。”

纪空手一怔,道:“怎么会这样?”

龙赓淡淡一笑:“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纪空手的脸色骤然一变,因为龙赓的这句话似乎表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以自己此刻的武功,已经不是韩信的对手!

“他真的变得有这样可怕吗?”纪空手忍不住问道。他不得不为龙赓这句话感到震惊,因为此前在霸上的时候,他对韩信的剑术根本毫无畏惧,难道在这短短数月之间,韩信的功力有了突飞猛进的突破?

“是的,他的确可怕,因为当他出现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他的剑的存在,却没有感觉到他的人,或许,他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龙赓一字一句地道,他看到纪空手有些迷惑的眼神,冷然道,“剑能通灵,正好与他体内的异力相辅相成,融为一体,所以,他最初也许不如你,可到了现在,他无疑已是天下有数的顶尖人物!”

他的目光变得凄迷,就像那一天的雪天,将他带回到那令人心悸的江淮……

江淮的冬天,满眼凄清,一片苍白,飞雪连天,肃寒得让人心生悸动。

淮阴侯府中却充盈着一股肃杀之气,就像这天色,气氛显得无比紧张,每一个人的脸上仿佛都罩了一层严霜。

杀气之浓让人不寒而栗,在府中的大堂前,摆放着一具尸体,没有伤痕,没有血迹,如果不是死尸脸上遗留下来的怪异表情,还以为他只是静静地睡了过去。

虽然只有一具尸体,但围在这具尸体周围的,却有十数人,使得大堂的空间似乎变小了许多。

在死尸的手上,原来还握着一道竹简,此刻却到了韩信的手中。

竹简有字,书云:“欣闻淮阴侯剑道有成,虽在千里之外,但求一战,以慰平生。”

竹简上虽然没有留名,但字迹却是用剑随手刻成,轻重有度,舒缓有方,隐隐然可见字的风骨。

韩信一见之下,心中大惊,因为他已看出书写此简者,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剑道高手。

此人竟敢明目张胆地在淮阴侯府门前杀人,然后从容留书,潇洒而去,可见对方的确是有备而来,有所针对。而且对方所杀之人,并非一般弱手,乃是韩信旗下的一名剑客,姓全名义,在江淮一带大大有名,可是看他的死因,显然是一剑刺中咽喉,根本就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此人出手之快,十分可怕。”韩信俯下身来,看了看全义咽喉上的那一点剑伤,“剑从此入,又从此出,创口只有一线,不留一丝血痕,可见此人深谙剑道,更懂得杀人之技巧。”

堂上众人一时默然,谁也没有异议,因为韩信本身已是剑道高手,他所下的结论通常都不会有错。

只是每一个人都觉得对方敢在淮阴侯府门前杀人,并且公然向韩信挑战,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对方没有惊人的艺业与强大的实力,谁又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此时的韩信,已是拥兵十万的淮阴侯,在他的精心操练下,这十万征集而来的流民百姓在短短三月时间之内已成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

这似乎是一个奇迹,但只有韩信自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印证上天通过蚁战向他昭示的玄机,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传本侯之令,无论城中守卫还是府里守卫,一旦发现可疑的佩剑者,可以不管不问,任其出入。”韩信看了一眼全义恐怖的表情,皱了皱眉,冷声下令。

“是,属下这就传令下去。”淮阴城守张弛一怔之下,虽然觉得这道命令下得奇怪,却只能无条件地服从。

站在韩信身后的一干战将显然也有同感,韩信看在眼中,淡淡一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本侯这个命令下得很怪?”

在韩信的眼芒逼视下,没有人敢喘半口大气,无不低下头来。

“你们都是本侯最为倚重的将军,如果你们不能理解本侯的用心所在,那么本侯实在有点高看了你们。”韩信冷冷地道,“带兵之道,最重要的是爱兵如子,如果你们连自己手下的士兵都不爱惜,又怎能希望他们在沙场上为你们尽心杀敌呢?”

“我明白了!”一员战将站出来道。

韩信微微一笑,道:“说来听听。”

“侯爷下这道命令,是不想让士兵受到无谓的伤害,因为敌人的剑术高明,纵然严防死守,恐怕也难以阻挡。”那名战将大声答道。

韩信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横扫过去,“要明白爱兵如子的这个道理并不难,难就难在你们能否做到!你们要想成为留名青史、叱咤天下的一代名将,首先要做好的,就是‘爱兵如子’这四个字!本侯希望你们一定要牢记于心,时刻不忘。”

“是!”众将整齐划一地答道。

韩信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能有半点泄漏,你们出去之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于这个神秘剑客,本侯自有办法对付,不用你们操心。”

他随意一摆手,众将去后,这才双手背负,缓缓地走向内院花园中。

在一株傲然绽放的梅花旁边,一个枯瘦的老者正在静心欣赏着傲梅的风韵。他的脸上似有一种悠闲,嘴上似有一丝笑意,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似乎都保持着一种非常优雅的气质,一举一动间却尽显高手的镇定与气度。

当韩信踏入他五步之内时,这才缓缓回过头来,拱手道:“老夫见过侯爷。”

“王爷无须多礼。”韩信忙还礼道。

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夫听人说起府中有命案发生,难道侯爷是为此事而来?”

“王爷果然料事如神,一猜即中。”韩信肃然道,“此事的确是有些棘手,恐怕还得请王爷襄助才行。”

老者淡淡一笑,道:“自高丽国与江淮军结成同盟之日起,侯爷的事便是老夫的事了,侯爷又何必客气?”

“的确如此。”韩信微微一笑,“这数月来,若非有王爷的北域龟宗替本侯出力,我江淮军又怎能在短短数月间发展壮大成这般声势?饮水思源,这都是王爷的功劳啊!”

原来此老者就是北域龟宗的宗主李秀树,韩信之所以用“王爷”称呼,是因为这李秀树的确是不折不扣的高丽国王爷。

高丽国地处北域苦寒之地,民风强悍,武风盛行,始皇一统天下之时,曾经是大秦的一个属国,到了这一代的君王李氏镇石,年少气盛,野心勃勃,看到大秦覆亡在即,群雄纷纷割据,在李秀树的极力怂恿下,也生了染指中原之心。

不过,高丽国毕竟是大秦的一个属国,历来被中土人士称作蛮夷之邦,假如公然起兵,逐鹿中原,一来师出无名,二来不得人心,假若以一支军队强行远征,只能是凶多吉少。以李镇石与李秀树的才情,当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所以他们在权衡了太多的利弊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借鸡生蛋之计。

所谓的借鸡生蛋,就是在中原各路诸侯之中,找到一个具有较强实力又比较可靠的人物,然后以高丽国的财力与势力全力辅佐,让他最终击败其他诸侯,一统天下。

此事若成,那么高丽国从中得到的好处便不言而喻,不过问题是像这样既有实力又能听话的角色实在难找,直到凤五暗中联络到李秀树时,他们才最终将这个目标选定为韩信。

凤五虽然是问天楼的家臣之一,却一向对刘邦的身世持怀疑态度。加之卫三公子死得不明不白,而刘邦又将卫三公子的头颅献给项羽,以洗脱嫌疑,这就更让凤五不能臣服于刘邦。不过,这些事情毕竟不能改变凤五对问天楼的忠心,但因为凤影的事,这才让凤五最终与问天楼决裂。

原来刘邦为了能够控制住韩信,为己所用,就将凤影软禁于自己的都城南郑。韩信虽然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却对凤影的感情始终如一,刘邦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在鸿门宴上向项羽推荐韩信。

这样一来,凤五与韩信虽然在表面上臣服刘邦,其实暗地里已生异心。在经过了诸多权衡之后,由凤五出面,终于使韩信与高丽国一拍即合,结成同盟。

双方约定,由高丽国倾力襄助韩信夺得天下,然后韩信再以割地的方式为代价,以报答高丽国的扶植襄助之情。

正因为有了这个原因,加上刘邦的资助、项羽的笼络,韩信数十人马到淮阴不到一年时间,竟然拥兵十万,隐然与刘、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事态发展得如此迅速与顺利,是李秀树当初始料不及的,这也使他对韩信的能力重新有了估量。此时听到韩信如此奉承自己,忙连连摆手:“老夫只是遵照我们双方结盟的约定,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说到带兵治军,还是侯爷的功劳大呀!”

韩信正色道:“本侯对治军之道只凭感觉,既未读过兵书,胸中也无韬略,仗着身边一些善战之才的辅佐,才有了今日这个局面,不过说到底,若无王爷替本侯解去后顾之忧,本侯纵是有这个能耐,也难以练成这十万精兵。”

李秀树微微一笑,话题一转:“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侯爷来找老夫,莫非又有什么困难?”

“不错。”韩信答得非常干脆。

“不知何事竟让侯爷为难?”李秀树微微一愕。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本侯知道他的剑法之高,令人咋舌,本侯身边根本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所以本侯只有向王爷求助了。”韩信的脸色十分难看,毕竟求人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有这等事?”李秀树的神情一变,显然没有料到在这江淮之地还能遇到如斯高人。

韩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

李秀树沉吟半晌,道:“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韩信摇了摇头,递上竹简,“但是他既然有心向本侯挑战,想来在这一两日之内必会出现。”

李秀树接过竹简,瞄上一眼:“侯爷可以肯定吗?”

“不能。”韩信微微一笑,“不过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他的话刚刚出口,便听到一个声音遥传而来:“敢将在下比作兔子者,普天之下,唯有淮阴侯!可惜的是,在下纵然是兔子,也是一只会吃人的兔子!”

这声音自门外传来,竟然如一阵清风,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显示出来者雄浑的内力。当最后一个字响起的刹那,在花园的门口处,突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韩信与李秀树的脸色同时一变,放眼望去,只见那条人影静静地斜靠门边,双手抱胸,一脸懒散,浑身上下好生落拓,却又十分悠然。

风轻扬,雪后的肃寒使得花园中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韩信与李秀树都静立于傲梅之间,直觉告诉他们,眼前之人的确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就像此人腰间那把未出鞘的剑一般。

那是一种绝对与众不同的气势,犹如这雪中的傲梅孤寒而挺拔,无论是李秀树,还是韩信,在他们的记忆中,见过无数的高手,但是拥有这等气势的人实在不多,也许纪空手是个例外。

那是一种王者的霸气,自然而生,融于天地,有一丝优雅,有一丝随意,在优雅随意中让人不可抗拒。也许它不如高山巍峨,不似大海浩瀚,但却有着别人无可攀比的气势,给人视听上最强烈的震撼。

李秀树在不经意间看了韩信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韩信却在苦笑。

两人的表情虽然不同,但他们所表达的意思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不认识这个人!

然而他们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开口,虽然他们与来者相距十丈左右,但他们并不担心来人能从淮阴侯府逃脱。

淮阴侯府,进府容易出府难,无论来者是谁,只要他一步踏入,再走出去已是九死一生。

韩信相信李秀树有这样的实力,李秀树也对自己的属下非常自信,这看似宁静的花园,自来人闯入的那一刻起,已成一个杀局。

来者没有动,依然斜靠门边,他之所以不动,不是因为李秀树,也不是因为韩信,更非是出于他自己的原因,而是他看到地上的雪在动。

三条雪线若蛇般快速穿过雪地,隆起的雪堆如波浪起伏而来。来者的脸色为之一变,抄于胸前的手迅速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拔剑的姿势一点都不美,却快!就像他的手本就按在剑柄之上,当剑芒乍现虚空时,“轰……轰……轰……”三堆快速移动的雪团突然炸裂开来,积雪散射间,三把凛凛生寒的东瀛战刀横现虚空,以最猛烈的攻势如潮般袭向来人。

衣袂飘飘,无风自动,激流般的雪雾带起漫天杀气,天地在刹那间也为之一暗。

暗光始于剑,更像是一道剑芒,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道剑芒。

当这道暗光蓦现虚空时,正是暗杀者认为即将得手之际,剑在最及时的时候出手,本就是不给敌人以任何的退路。

剑已出,只凭那霸烈而肃杀无边的气势,已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悸动。

包括李秀树,也包括韩信,他们都是剑道中的绝世高手,却也无法看清对方这一剑的来路。

正因为他们无法看清,所以连他们的心也为这一剑而悸动。

他们的眼力,已经练得如夜鹰般敏锐,就算一只蝇虫从他们的眼前飞过,只要他们愿意,也能认出是雌是雄,可是他们却偏偏看不清这一剑的来路!

这是不是说,这一剑之快,已经达到了剑道的极致,抑或说,它已脱离了人力可为的范畴?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只知三声惨叫过后,雪地上多了三个死者,三把战刀斜插于死者的身旁,就像是祭奠所用的香烛。

李秀树与韩信的眼眉同时一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韩信才缓缓地开口:“好快的剑!能使出这样一剑的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来者的剑早已入鞘,神色悠然,就像他腰间的剑从未出过鞘一般,淡然道:“你错了,能使出这样一剑的人,别人通常只记得他的剑,而记不得他的名。”

“但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情,也许本侯就是一个例外。”韩信拱手道,“阁下尊姓大名,能否赐告?”

“我姓龙,名赓,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来者冷冷地道。

韩信望向李秀树,见他摇了摇头,知道这个名字的确无名。他也想过来人用的是假名,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之间有仇?”韩信问道。

“没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龙赓答道。

“这么说来,你的确是想与本侯比试剑道。”韩信松了一口气。谁拥有龙赓这样的敌人,想必都不会安心,韩信自然也不例外。

“身为一个剑客,对剑道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所以当你在鸿门宴上击杀郭岳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急切希望能通过你来印证一下我在剑道上的所悟。”龙赓说的是实话,若非如此,他就没有必要公然向韩信挑战。

一个武者,最大的快感就是在高手对决中成为胜利的一方。只有在胜利的那一瞬间,武者才能真正体会到他所付出的代价,从而在精神上得到感情的慰藉。纵然是淡泊名利、甘于寂寞的龙赓,也不例外,无法抵挡这种胜负的诱惑。

韩信当然相信龙赓所说的一切,事实上当他面对龙赓这等超一流的剑手时,他的心里已经跃跃欲试了。

然而,他是韩信,是韩信就不能出手,这是由他的身份所决定的。对于这一点,连韩信自己也无法改变。

他不能出手的理由,有两条。

第一,面对龙赓这样的高手,韩信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冒这样大的风险,他是否值得?

第二,李秀树与他结盟的重要一点,是认为凭他的实力根本无法与高丽国抗衡,在武功上也不是他李秀树的对手,假如韩信为了一时之气,暴露了底细,只能是得不偿失。

所以韩信只是笑了笑,道:“本侯认为,如果只是为了剑道而战,其实大可不必,凭阁下的身手,假如加入我江淮军中,岂不更胜于你这般四方漂泊?”

“人各有志,岂能强求?”龙赓淡淡地道,“对你来说,最大的志向莫过于争霸天下,成为不世的君王。为了这个理想,你可以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甚至不惜在最好的朋友背后捅上一剑。而我,心不黑,手不辣,焉敢与你为伍?”

“原来你是为他而来!”韩信的眉锋倏然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匹的杀气逼射虚空。

也许,在大王庄暗算纪空手一事,是韩信心中最大的痛,就像是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创口,他将它深深地埋在心里,不许任何人触碰。

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背叛了朋友。当他一步一步地实现梦想,走向成功的同时,人在高处,他想得更多的,却是与纪空手在淮阴时的那段纯真的友谊。

此情只能追忆!

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人生就是如此,一步踏出,就永无回头之路。

就在这时,李秀树忍不住看了韩信一眼。

他心生疑窦,因为他感觉到了韩信在这一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杀气!虽然这股杀气的存在十分短暂,但却清晰地印在了李秀树的印象中,非常深刻。

韩信的剑法之高明,他早有所闻,只是没有料到会高明到这种程度。当韩信的眉锋一跳时,李秀树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因为他只感到了一把剑的存在,却没有感觉到韩信的人,如果这不是错觉,难道韩信真的达到了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就在他心生诧异之间,韩信已缓步上前,一只有力且稳定的大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

龙赓微微一笑,神情依然是那么悠闲,看似无神的目光,却锁定在韩信的腰间。

花园无风,只有漫天的杀气,看似宁静的空间,却蛰伏着无穷的杀机。

两位剑道高手的决战,也许就在刹那间爆发,无论孰胜孰负,这一战都注定惨烈。

不过,李秀树绝不想看到这一战的发生。当他看到龙赓一出手就击杀了三大忍者时,他已不能让韩信冒险。

因为他知道,就算韩信的剑法达到了剑道的极致,这一战下来,他也很难全身而退,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到他们已经制订的争霸天下之计。

所以他拍了拍手,随着掌声响起,一丛梅花从中而分,人未现,梅香已扑鼻而至。

龙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不到梅花后面的人,也没有闻到梅花的清香,却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梅花之后来者的气息。

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绝对是一个高手的气息,韩信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终于退了。

他之所以退,是想让出这段原本属于自己的空间,因为他相信从梅花后面走出的人,一定可以与龙赓一战。

雪后的花园,一片肃寒,随着来人的脚步声,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龙赓静静地立着,手终于落在了剑柄上。直觉告诉他,来者与李秀树、韩信一样可怕,无论是谁,当他面对这三大高手的时候,都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你来了?”李秀树看了一眼退到自己身边的韩信,然后淡淡地对来人道。

“来了,王爷相召,焉敢不遵?”来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其实他早就藏身于梅花之后,却故意装作刚刚才到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如果老夫不召,你是否就不来了?”李秀树问得很怪。

“我一样要来。”那人冷冷地答道。

“为什么?”李秀树的样子似乎有些诧异,但那人却仍是毫无表情。

“因为我必须替他们报仇。”那人的眼芒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龙赓面前的三具死尸,然后投射在龙赓的脸上。

“他们是谁?用得着劳你大驾为他们报仇吗?”李秀树淡淡一笑。

“东海忍道门下,岂能任人欺凌杀戮?我虽然学艺不精,也只能勉为其难,誓死一拼。”那人沉声道,“谁叫我身为大师兄呢?”

他,正是这一代忍道门中的高手东木残狼。

忍道门是当今天下最神秘的江湖组织之一,它来自东海一个遥远的岛国,据说在这个岛国中,女人温情如水,男人剽悍凶猛,东木残狼显然具备了这种男人的特质,所以看上去就像恶鹰般冷酷。

在这个组织里,大师兄就是掌门的意思,东木残狼当然不能容忍龙赓对自己门下弟子的杀戮。

更何况龙赓只出一剑,立毙三人,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势必有损其门的荣誉,所以东木残狼必须为荣誉而战。

龙赓感到了东木残狼眼中疯狂的杀意,却没有吃惊,他敢单身一人直闯淮阴侯府,就早已将每一种变故都算计清楚了,根本无惧于任何人的挑战。

事实上对手越强,就越能激发他心中的战意,他对自己手中的剑永远充满信心。

“你真的要与他一战?”李秀树也感到了龙赓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问了一句。

“是。”东木残狼说完这句话时,“锵……”的一声,寒芒闪现,乍露虚空,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及五尺的战刀。

这是一把与中土武者所用迥然有异的刀,明显带着异族风格,刀身虽长却窄小,线条略带弧度,呈流水线形,看上去就像一把具有弧度的剑,好生怪异。

更奇怪的是他握刀的姿势。通常刀手握刀,总是用一只手的居多,但东木残狼却是以双手互握,这样的握刀方式力道之大,肯定比单手握刀要强,但在灵活性上似有不足。

“唉……”李秀树看着这战刀闪跃的光芒,突然轻叹了一声,声音虽轻,但听在众人耳里,却颇感诧异。

“王爷为何叹息?”韩信就像唱双簧戏般问了一句。

“老夫之所以叹息,是为这位龙公子感到可惜,木村先生既然决定一战,那么他多半死定了。”李秀树望向龙赓,脸上淡然一笑。

“王爷何以对木村先生这般有信心?”韩信惊奇道。

“老夫不是对他有信心,而是对自己的剑法有信心。”李秀树冷笑一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每一个人似乎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是以皆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之后,东木残狼双手微抬,眼芒与龙赓的目光在空中相触:“请!”

龙赓的眼芒从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心中暗惊。虽然这三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假如单打独斗,他不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听李秀树话里的意思,显然有不顾宗师身份的嫌疑,若是真的以二搏一,甚至以三搏一,那他生还的概率几乎为零。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挑战,更有藐视一切的勇气,是以面对东木残狼晃动的刀芒,只是淡然一笑:“来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淡,近乎无味,却自然而然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势,强大的战意自他的身上涌出,如潮般不可一世。

东木残狼心中陡然一紧,眼眸一闪,自两道窄窄的眼缝中挤出两缕锋锐无匹的厉芒,横扫虚空。

龙赓终于换了一种姿势,向前迈出了三步,双脚斜分,一身青衫无风自动,呼呼作响,宛如彩蝶的翅膀上下翻飞不休。

花园地面上的积雪随之涌动,空气为之一滞,变得异常沉重。

李秀树带着淡淡的笑意静立于韩信的身边,神情中似有一丝得意。他地位尊崇,当然不可能不顾身份与东木残狼联手,他的用意是想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给龙赓的心里造成阴影,这样即使他不出手,也能达到出手的目的。

这个方法实在很妙,分寸也掌握得很好,所以李秀树的心里忍不住想笑。他相信以东木残狼的刀法,假如龙赓心有顾忌,未必就能在东木残狼的手上赢得一招半式。

东木残狼的头颈扭动了一下,关节“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当声音消于空气中之后,他的整个人犹如一头虎视眈眈的魔豹,眼芒逼出,望向龙赓,那眼神就像是面对一头待捕的猎物。

他没有贸然出手,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他的刀绝不会杀向对方。

他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因为他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可怕,这是别无选择的等待。

龙赓笑了一下,他也在等待。

“你怕了?”东木残狼显然不习惯这种长时间的等待,是以想变换一种方式来激怒对方。

他一开口,龙赓就看出了他心中的那一丝烦躁,不冷不热地答道:“我的确很怕,怕你不敢动手。”

东木残狼淡淡一笑,道:“你很自信,但自信过度就变成了狂妄。”

“偶尔狂妄一次也未尝不可,特别是在你的面前。”龙赓道,“因为你已老了。”

东木残狼冷笑道:“看来你的眼神不好。”

“你认为你还没老?”龙赓道。

“我今年才四十来岁,正值壮年。只有当我无法拿刀的时候,也许才真的老了。”东木残狼的手腕一抖,刀锋微晃,发出嗡嗡之音。

“你人虽未老,但心却老了,要不然你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小?”龙赓笑了笑,语带讥讽。

他归隐山林,最能耐住的就是寂寞,东木残狼想与他比耐心,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东木残狼眉锋一紧,怒气横生,似乎深深地感到了龙赓非常冷静的心态。他根本就不知道,龙赓离开师门之后,为了探索剑道极巅,孤身一人在深山绝地结庐而居,与自然万物为伍,已经达七年之久。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但在人的一生当中,又有几个七年?一个人能将自己与世隔绝,融入自然,这种寂寞,这份孤独,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与毅力,试问有谁能够熬过?

而龙赓却熬了过来,从自然之道中悟出了剑道的极致,像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态又怎么会差呢?

所以东木残狼不敢再等下去,时间过去得越久,越会对自己的心神有所影响,形成不利,因此他必须出手!

李秀树与韩信对望了一眼,微微点头,似乎也认定东木残狼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而且也是正确的。龙赓虽然非常可怕,剑术之高无法想象,但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破绽,这种破绽一旦出现,就不可能逃过李、韩两位剑术大师的耳目捕捉。

只要东木残狼出手,龙赓就唯有拔剑,剑一出手,必有迹可寻,这样一来,无论是李秀树,还是韩信,都可以平添几分胜算。

只不过他们都忘了一点,那就是东木残狼的生死。但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东木残狼背对着他们,所以没有看到李秀树与韩信的表情,但龙赓的眼芒显然捕捉到了他们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意图,心里不由为东木残狼感到一丝可悲。

因为他知道,东木残狼只要出手,就唯有死路一条,他绝对有战胜东木残狼的实力与自信。

东木残狼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呀……”一声如野狼般凄厉的号叫从他的口中发出,终于,他毫不犹豫地向前疾冲,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快箭。

但就在他跨出第五步的同时,他的呼吸为之一窒,忽然感觉到眼前暗了一暗。

一道比冰雪犹冷的寒芒闪跃虚空!

寒芒乍现,天色为之暗淡!这一剑没有风情,只有浓烈如酒的杀意。

此剑一出,花园中的空气尽皆凝固,伴着一声呼啸而来的口哨,剑如冷电般直迫向东木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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