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隽丽问道,语气中带着颤音,她面容憔悴,很显然并没有从拾荒者的袭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姐姐、姐姐她……”周宝文与周宝武并排站在一起,左边的男孩是周宝文,他咬着嘴唇,迟疑了半响,随即恶狠狠地说,“姐姐被那群混蛋给……”
“给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群人中,最想知道周紫英被杀真相的莫过于她的妹妹,周隽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向前,双手紧握着周宝文的双臂。
“奶奶、舅姥爷以及镇长,这三个人,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已是一丘之貉。”周宝武拍了拍周宝文的肩膀,把话接过来,后者在不断的啜泣中,已经无法把话顺畅地说下去了,“奶奶一直打算利用手里的那份股权让娘家变得富足一些,另外也希望能改变一下她在周家的地位;舅姥爷则只是单纯地见钱眼开,想利用我们周家攫取不义之财;而镇长之所以与他们联合,是因为他一直有一批巨额挪用公款事件填不上坑,想通过周家把它掩盖下去。”
“一年前,镇长策划了一个计划,他想通过与周家达成两单政府采购合同的形式,实现他对那批公款的‘偷梁换柱’。第一单短期采购合同是正当的,可以让周家有所营利,第二单长期采购合同,镇长则希望通过联合周家做假账的形式,不断地将它挪用的公款在合同中摊平,这样的话,数年后,即便纪委找上门来,挪用公款的事也被政府采购合同的财务记录给‘抹平’了,镇长便能全身而退。”
“但镇长知道,叔叔是个正人君子,绝对不可能答应他做这种事。”周宝武看了一眼周彬轩,继续说道,“所以他才策划了第一单短期采购合同,将它做成是舅姥爷牵线搭桥的结果。换句话说,他想让我们产生这样一个错觉—没有舅姥爷跟镇长的交情,这份有盈利价值的合同根本不可能签成。然后,待第一单合同顺利执行后,奶奶再利用她的股权,在家庭会议上以此为契机,要求舅姥爷与镇长接洽第二单合同,借口便是‘第一单合同证明了叶国立的实力’。这么一来,只要周家人不亲身参与第二单合同,合同掩盖非法目的的性质就不会被发现,反正将来从账面上看,第二单合同对周家也是有利的,只不过偷偷地完成了镇长的洗钱过程而已。”
“那整件事跟姐姐有什么关系?”周隽丽问。
“通过第二单合同的偷梁换柱,镇长可以顺利地把他挪用的公款转化成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看似正常的政府开支,另一部分则以我们周家公司收入的形式转换成正当营利。转换成正当营利的这笔财产价值不菲,奶奶的目的就是在这里,她打算自留一部分,再分给舅姥爷和她娘家一部分。但镇长显然也是要求分一杯羹的,因为这本来是他挪用公款的收入,他同意奶奶和舅姥爷分一部分,但大部分仍然要归自己。而舅姥爷那种性格……你们想想也知道,于是接下来,三个人对分赃方案产生了争执。
“接下来……镇长和舅姥爷提出了一个方案,这两个混蛋……他们最终同意奶奶在分赃计划中拿到更大的份额,但要求以一样东西交换,那就是他们觊觎已久的紫英姐姐的贞操。”
“什么?!”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
“叶国立、叶月佳,还有邹光耀那三个混蛋!”周宝文的拳头狠狠地击打着地面,他们完全不顾这三个死者是自己的长辈,直接指名道姓地发泄道,“他们利用姐姐内向自闭的性格,反复地蹂躏他!最终导致姐姐不堪暴虐,只得选择自杀!”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周隽丽与两兄弟抱在一起,一边抽泣着,一边问道,“我与姐姐形影不离,却还无法让她打开心扉,你们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姐姐当然不会把这种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在这之前就知道,姐姐也就不会自杀了。我们是在大约半年前得知此事的……姐姐自杀后,奶奶因为心有罪恶,叫停了这个采购合同计划,但舅姥爷和镇长却有意继续进行,两个人经常给奶奶打电话,希望能劝说得动她……每次奶奶为了掩人耳目,都要在深夜到后院去接电话……段一先生,你还记得塔楼旋转楼梯上的那扇窗户吧?”
段一点了点头。
“有一晚,我们三兄弟睡不着觉,就在那里一边向外看,一边聊着天,却无意中看到了奶奶……她鬼鬼祟祟的,好像在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我们听不清楚。后来,我们发现奶奶每隔两三天就会到那里打一次电话,好奇的我们就私设了电线,在塔楼最下面直冲后院的位置安了扩音器,声音可以收到塔楼里面,这才让我们渐渐发现了整个真相……
“在那之后,我们就计划了整个复仇过程。
“我们设计了流浪汉这一身份,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则是最初便打算嫁祸给那个拾荒者。杀死叶国立的是我,”周宝文继续说道,“那几天,我一直装扮成流浪汉的样子,二弟跟三弟则以双胞胎的身份住在家中。待发现叶国立从饭店出来、落单的那一刻,我杀了他。”
“在那之后,”周宝武接着周宝文的话继续说道,“哥哥又接连扮了将近一个月的流浪汉,为了杀死奶奶,但是,奶奶自从舅姥爷死后,一直不怎么出门,唯一的健身时间也是在白天,我们没法下手。不得已之下,只得先把目标放在镇长身上,那天晚上,哥哥从后院的暗门进来,与我换了装,由我拿着凶器来到镇长家,把镇长杀死。”
“我们三兄弟约定每晚七点左右在后院里交换信息,如果当晚需要杀人,则趁那个机会把身份也换过来。姐姐被袭击那天,刚好白天奶奶因为心有余悸,推迟了健身的时间,正好是在七点多的样子,哥哥跟弟弟趁大家送姐姐去医院时换了身份,然后,弟弟来到厂房将落单的奶奶杀死。”
“之后我们便如同段一所说,临时让弟弟把拾荒者毒死,毒物是我们之前学习化学实验时,家教不慎留下的。刚才段一说我们杀死拾荒者是为了让他当替罪羊,其实这只说对了一半,另一个原因是,他袭击了隽丽姐姐……对我和弟弟来说,不管是紫英姐姐还是隽丽姐姐,她们都是我们最重要的人,保护她们是我们的责任……”
“谢谢、谢谢你,弟弟……”周隽丽将他们抱得更紧了。
在场的众人全部眼含热泪,就连旁观者的贾继光和老李也都把脸撇过一旁,不忍心看这让人痛心的一幕。
“周宝文、周宝武……”段一再次开口,但语气中略有一些迟疑,“我、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先答应我,在得知这件事后,一定要冷静。”
“你说吧,现在无论什么事,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两兄弟相继松开紧搂着的周隽丽的身体,站起身,拭去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说道。
六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拾荒者不是凶手的吗?”
“不知道。”
“因为我发现拾荒者是个女人。”段一说,“我在检查她的尸体时,手无意中碰到了胸口,才发现了这一点,你们对此显然不知情,杀死拾荒者只是简单地在施舍的食物里下毒而已,根本没有仔细检查尸体,也正因为如此,你们才会在伪造的遗书里提到她有一个莫须有的‘女朋友’。”
“哦。”两兄弟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不仅如此,拾荒者脸上的那一片深红也并非周隽丽所说的胎记,周隽丽只与拾荒者有一面之缘,看不清楚,这很正常。实际上那是一个伤疤,拾荒者之前受过很重的伤,所以毁容了。”段一继续说道。
两兄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拾荒者会牵扯到这个案件中来?仅仅是因为她对流浪汉的身份感到好奇吗?”段一说,“拾荒者曾在镇长被杀现场附近的垃圾堆出现过,表面看来她似乎是在捡拾垃圾,但我更情愿相信她是在偷听我们的谈话,以获取与案件有关的讯息;另外,拾荒者也曾出现在你们别墅附近,她袭击周隽丽时,很明显是埋伏多时才动手的,这表示她已经在你们别墅附近观察了很久;在我们去蝗神庙找寻流浪汉时,我也与她打过交道,从她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对我和贾队长很熟悉了,这么说来,她不止一次地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段一渐渐地感到嗓子干涩,他清了清嗓子,看着依然没有反应的周宝文和周宝武,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列举的这一切情景都说明了什么吗?”
“我只看出她对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很好奇,因此刻意地关注我们案子的进展。”说话的是两兄弟中的左边一位,段一已经搞不清楚他是周宝文还是周宝武了。
“不只是好奇,她简直被周家的事深深吸引着,就好像磁石一样,她根本无法控制她自己不去理会你们的事情。”段一咽了一口唾液,说出了整个事件中最令人扼腕的一个事实,“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就是我们认为一年前已经自杀的周、紫、英。”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呼喊,紧接着,大厅内仿佛发生了地震一样,大家一片嘈杂,柳文秀甚至跪在了地上,发出了哭嚎。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右边的男孩双手抓着头发,一边抽泣一边自言自语着。
“你别胡说!”他走上前,猛地抓住段一的衣领,“你不要无凭无据地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那个拾荒者不可能是紫英姐姐!”
“如果她是姐姐,她为什么要袭击我?”周隽丽问道。
“因为她已经失忆了。”段一缓缓说道,“一年前她跳下山崖企图自杀,结果没有死成,脸部的伤痕让她毁容了,而头部的撞击又令她失去记忆。那段时间的洪灾延误了你们打捞尸体的时间,等可以打捞时,湖底多具受灾失踪的尸体都已高度腐败,呈现出难以分辨面貌和体型的‘巨人观’景象,就在那个时候,你们把一位在相似的时间坠崖的年龄、身材都比较相似的女尸当成了她—由于已经面目全非,认错也是很正常的。在这之后,周紫英就做起了拾荒者,由于没有之前的记忆,她只能依照自己以前依稀的印象留在镇上,也许是因为只有这个镇让她感到亲切吧。三兄弟实施杀人计划后,她无意中被卷入其中,我想她发现了流浪汉的一些秘密,于是每天都跟踪他,甚至有可能亲眼目击了流浪汉杀人。但她没有打算告发流浪汉,这其实是内心深处的报复心理发生了作用—毕竟他们所杀的都是曾经强奸过自己的人,但对于失忆的她来说,想必连自己都不清楚原因,只是单纯地凭感觉做事罢了。”
“至于她袭击你的原因,我想也可以很容易地解释清楚。对于以前的周紫英来说,作为妹妹的你一直是她羡慕的对象,因为与她相比,你活泼、开朗、朋友多,想必周紫英内心一直在渴望变成你。这么说来,她对你是有着一定的嫉妒心的,但是这种嫉妒心一直被姐妹之情掩盖住了。在她失忆后,以前的亲情记忆消失殆尽,再次见到你时,内心本能的嫉妒感在一瞬间爆发,于是她便神使鬼差地袭击了你。”
“姐姐……”周隽丽抽泣着,嘴中一遍遍重复着两个字,“姐姐……”
“你、你别胡说……这不是真的……”两兄弟低着头,喃喃地嘟囔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们提取了拾荒者尸体身上的DNA,经过鉴定,与周隽丽的DNA相同,因此可以证实两人是同卵双胞胎。”贾继光说道。
“宝武……我、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周宝文紧握双拳,大拇指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我们兴致勃勃地制订复仇计划,我们自以为是地为姐姐报仇雪恨……可是,到头来……到头来我们却亲手杀死了想要千方百计保护的姐姐!”周宝文的神经已到了崩溃边缘,他双手抱头,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号。
“啊啊啊!!!”周宝文牙关咬紧,额头上的青筋凸显出来,他的五官已经扭曲,仿佛正在发病的狂犬病人。
贾继光见状,立马挥手让两个警员将周宝文搀扶住,以防他做出出格的事。
这时,地板上忽然传来一阵碰撞声。
段一吃了一惊,他回头一看,只见周宝武正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把自己的头往地板撞去。
“不要!”段一猛扑上前,打算拦住周宝武,却被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用蛮力推开。
“儿子!儿子!”柳文慧也扑上前去,她跪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周宝武。
“不要……不要再这样了……”柳文慧的头靠在周宝武的后背上,不断地啜泣着。
周宝武停了下来,额头已经渗出了血。他茫然地看着前方被两个警员拉扯住的周宝文。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一动不动,只有双眼还在毫不停歇地向外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