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二当家,全名为韩都。
韩家本是燕国的大商贾,以贩茶、布起家,后来,韩家接好了祖上出过公卿的官宦世家,韩都之父又娶了世家的嫡女,从此攀上了高枝,上升为一支真正的豪族。若不是燕国选官向来不取工商出身,韩都凭借家里的背景,当个四五品的朝官绝不在话下。
河清帮说是盐帮,其实也是船帮,正与这韩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韩都做不成大官,反倒用钱用势开道,做了这河清帮的二当家,这海城河湾的土皇帝,反而比宦途逍遥自在多了。就连帮中几个目高于顶的江湖高手,也要向他示好——这些武人,明里自命清高,可那是没有门路,若给他们一条能接近权力的机会,自然是比谁都要积极。
要知道,凡俗之间,权力可比匹夫之勇强大太多了。
可是,凡俗之外……
一步、二步、三步……程彻只是很随意地向前走,却好像一步一步踩住了韩都的咽喉似的,他很想站起身来,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坐在椅上动弹不得。身边,隐龙护法、翼虎护法、山羊须老头虽然都在,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程彻。
“你……到底想做什么!?”韩都的声音透露着颤抖。
几道目光都聚集在程彻身上,除了惊惧,在场之人都很好奇,这个武功奇高、自称“过路人”的少年,与河清帮作对究竟有何图谋。
程彻嘴角一扬,根本不回答,只是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韩都。
“你……”浑身千万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韩都陡然万念俱灰,他一路顺风顺水,从未品尝过这种绝望的滋味。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有他踩踏着他人的脑袋、肆意凌虐;有他高高在上、享受着一众跪拜……可此时,韩都再不剩一丝志得意满,一股骚臭味道从他裆下隐约传来……
这衣着奢华、气质儒雅的韩都韩二当家,一时间吓得失禁了!
这一下,连程彻都有些错愕,笑道:“咳咳,我本是跟韩二当家开个玩笑,真没想到……”
随着程彻一句话,整座厅堂的紧张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原本扼在韩都喉咙上、那股近乎实质化的杀意烟消雾散。
“你,咳咳……”韩都按了按自己的脖子,一副死里逃生的神情,咽了口口水,疑道:“阁下,当真不是蛟目帮、黑鲨会请来、与我河清帮为敌的?”
“为敌?呵呵,我说过,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自然也包括……”程彻瞥了瞥一开始藏匿于暗处的隐龙护法,继续说道:“不须半个时辰,我就可以让贵帮上下鸡犬不留,若我真想与贵帮为敌,恐怕……在那条曲蛇拜访我之前,贵帮早已化作尸山血海了。”
话中腥风血雨,话外谈笑生风。
如果再有一个河清帮众到此,定会笑这少年大放厥词,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胆敢去质疑程彻的实力,越是高手如隐龙、翼虎,才越是知道程彻的厉害:那道灰色剑芒,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那是传说中武功练到顶尖了才能使出的招式——莫说是河清帮上下,就算蛟目帮、黑鲨会所有好手都在此处,也没有一人能够抵挡……
“这么说……”韩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不顾身上污浊、站起身来,再无丝毫的倨傲态度,小心翼翼地拱手躬身道:“阁下真的只是来找人的?”
程彻笑而不语。
“误会,原来,都是一场误会!”韩都一拍大腿,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话语之间,翻脸比翻书还快,早把刚才的剑拔弩张忘于脑后,不远处,曲蛇人头的血迹尚未干涸,可他完全视而不见。
只见他一回首,反抓着山羊须老头推在人前:“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把我韩都的贵客污蔑是那三当家的人!”
闻言,山羊须吓得面色全无,立刻倒头蒜似的扑在地上:“冤枉!冤枉啊!我、我、我……”嘴上喊冤,山羊须却说不出一句韩二当家的不对来——得罪了程彻,大不了一死,可得罪了二当家,下场只会生不如死。
见状,程彻也不拆穿,只管冷笑:“那么,欺骗当家,该当如何呢?”
“这……”只犹豫了一瞬,韩都眼中涌现狠戾之色,马上有了决断:“骗我事小,可是污蔑费公子,自然就是个‘死’字!”
“仓”的一声佩剑出鞘,朝着山羊须背后刺去,没有丝毫容情。
“二当家饶命!”
一刺、一躲,宝剑没有刺进山羊须的身躯,只在他的肩上划出一道血口。
“还敢躲?!”
韩都又要补上一剑,却见程彻笑容玩味:“算了吧。”
一句“算了”,叫韩都、山羊须二人都长出一口气——对山羊须而言,是逃得了性命;对韩都来说,曲蛇、山羊须是他亲信,让程彻杀一个就罢了,自己亲手再杀一个,定会折损威信,何谈收拢四大护法的人心。
而对程彻而言,山羊须老头一条性命不值一提,他不过借此看看韩都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值不值得利用。
“公子饶你性命,还不快去看座斟茶、磕头拜谢!”
韩都一脚猛地踢在山羊须屁股上,山羊须却一点声响也不敢出,慌忙爬去一边了。
“不必了。”程彻收敛了笑容,一摆手:“二当家,费某找人的事……”
“恕罪恕罪,差点误了大事。”韩都一拍脑袋,拱手道:“费公子,您可是找对了,我河清帮别的不说,论势力、论人脉,可都是海城一等一的,找人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很好。那费远与我有旧,若找到了,万万不可打扰,须我登门拜访。而且,寻人之事不可张扬,若我从外人口中听得了,你……知道后果。”
“绝对不会!”韩都一惊,连忙躬身:“公子之事,就是我帮头等大事,定会着信得过的精英骨干暗中行事,绝对不出纰漏!”
程彻点了点头,道:“这时日,我就在焦四平那里住下了,诸事,就由他知会吧。”
“这、焦四平乃我帮叛徒……”程彻的目光下,韩都生生把后半句咽回肚中去,喃喃道:“他办事总出纰漏,不如我另差他人……”
“不然。”程彻摇了摇头,说道:“他能做贵帮的三当家,自然有可取之处。您说是不是,韩帮主?”
韩帮主?今夜,对韩都来说至关重要,他谋求帮主之位已久,万没料到杀出程彻这个异数出来,本以为万事休矣,谁成想这人居然愿意玉成此事。留着焦四平这个麻烦,肯定是对他的敲打,而唤他“韩帮主”,又是对他的认可,这位费公子,手段了得啊……
韩都面上连声应下,心下忐忑不已:一旦帮主之位坐住了,焦四平这个麻烦,或许就不算麻烦了。
眼见韩都前倨后恭,程彻不由得心道:我不过是个聚气修士、后天武者,修炼界蝼蚁一般的存在,但在凡俗间居然可以如此横行,当真是可叹、当真是可笑!
修炼之紧要,也不言而喻了。
程彻转过头去,看着门外:“另外……”
韩都忙不迭地说道:“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
“听说……有一位京城来的高人造访贵帮,费某也很想结识一下。”
“这……”
不等韩都说出所以然来,门外又一个白色的身影驾驭着上乘轻功、飘然而至。
“你想见我?”
来人的语气轻蔑至极,这是一位二十许岁的白面俊朗青年,手拿折扇,一袭白衣一尘不染,若人中之龙。
“吕公子!”韩都一声道出了来者的身份,露出一抹喜色又慌忙掩盖过去,唯恐让程彻瞧出分毫来。
对于来人,程彻没有一点意外,淡笑道:“原来是吕公子,失敬失敬,费某见有人蛰伏许久,还以为这河清帮来了贼人呢。”
“放肆!”吕公子拂袖斥道,但眼中的惊异一闪即过:“有点本事,居然发现了我的所在,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吕公子视线扫过众护法,满面不屑,道:“可惜你费尽手段赢了这些所谓的‘护法’,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哦?”程彻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问道:“吕公子何以教我?”
“哼,世人只知练武,不知练功,俱都落了下乘!”吕公子轻挽衣袖、露出一截手臂,弹指间青筋满布,手掌一边竟凝成了一道淡灰色的刀影:“这……才是真正的武者!”
他抬眼一看,本想看到一个个惊惧的表情,却只看到了一副副古怪万分的面孔。他不由急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话刚问出口,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答案——原来少年手心上,足足一尺的深灰剑影浮动着,远胜他数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