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五年三月,花好风清,天色晴朗,益州,物阜民丰。
马车从府衙缓缓驶出,重重帷幔遮掩,穿过繁华的闹市街道,迎风而过,过出花开。从马车中传出来的淡淡幽香,不时有路人好奇探头,却窥不见究竟。
车夫在戏园外停下马车,丫头在马车旁放下小凳,从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光洁如雪的葱指,打起车帘,搭着丫头的手跳下马车。亭亭女子,着嫩黄色长裙,外罩同色薄纱外衣,宛如湖中的莲花,濯清涟却不妖。瞧着马车唇边扬起明亮的笑容,随即转身探手,从马车中拉出一位身量稍小的粉色衣衫的可爱少女。
粉色裙襦的少女甫一下车,乌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繁华的街市,响亮的吆喝叫卖,无一不吸引着她的眼眸。回头挽住她身旁黄衣女子的胳膊,撒娇道:
“姝姐姐,我都好久不曾出府了,你瞧,多热闹啊!”
这两位女子,却不是别人,正是而今的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高俭的孙女,高静姝和高采薇。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高俭,字士廉,当今皇后长孙氏舅父。世人皆知长孙一族,自长孙晟亡故之后,高氏携两子女无忌无垢被异母兄长长孙安业赶出家门,幸得舅父高士廉抚养长大,却怎知数十年长海桑田后,昔日孤儿寡妇,竟然成为大唐王朝的翻云覆雨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向来对这舅父礼遇有加。
“你呀,最是闲不住的。”静姝抬起葱指,轻轻在妹妹额头上一点,满是嗔怪,“走,怎么去瞧瞧,今儿唱的是哪一出戏。”
姐妹二人相携进了戏园,却已经听到戏台之上,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水袖翻飞之间,露出的是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容。都说戏如人生,看着这些戏子在台上演绎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生,却不知道或许有一日,他们的生命也将被人这般搬上舞台,让无数后来人津津乐道。
“原来是唱的《霸王别姬》啊。”采薇恍然大悟。
“哟,你几时也对这戏文感兴趣了,竟然晓得是《霸王别姬》。”静姝拉着采薇的手,走到一处空桌旁坐下,园子里的小二端了新沏的茶水和瓜果梅子在方桌上摆好。
“可不是嘛,近些日子,我可是读了不少书呢。”采薇捻了一颗梅子放进口中,眼中含着笑意,先前时候,祖父总说她该多向姐姐学学,多读些书才是正经。接口继续,道:“不过要我说这霸王别姬,虽然叫人觉得凄凉惋惜,却也是必然。”
静姝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听她这话,放下杯子,好奇:“哦,这话有怎么个说法呢?”
“你瞧啊,当初霸王有多少好机会能把汉王置之死地,可他却偏偏是妇人之仁,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虎归山,却不知后患无穷,还猜忌忠言逆耳的谋士范增,最后的结果,还不是咎由自取。”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算起来我也是日日见到你,却不知道你几时懂了这么多的。”
采薇听到姐姐夸赞,不由得喜上眉梢,唇边扬起的弧度明媚张扬,亦不逞多让,“那还不是因为我聪明嘛。”顿了顿,听到戏台上传来悲凉的唱腔。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看得到开头,却猜不中结局。谁曾想到昔年意气风发的霸王,身披甲胄踏进秦的都城咸阳,结果却落了个乌江自刎的结局。
采薇若有所思,半晌讷讷言:“不过说起来,这汉王也真是够无情的。纵然项王一败涂地了之后,还是要赶尽杀绝。”
静姝深深看了她一眼,从来王朝天下,又有什么有情可言。权力欲望的熏染之下,大抵才有了那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话。且不说秦汉时候纷争不断,便是近百年来,从北齐到大隋再到大唐,亦是更迭战乱不断。
戏台上的霸王拔剑自刎,如血的红绸落下,似霸王的鲜血映着夕阳,最后一声丝竹顿住,戏曲落幕,戏台之下,曲终人散。采薇也从故事中走了出来,渐渐忘记了刚才不经意浮现出来的感慨,看着高湄的失神,抬手摇着她的柔荑,柔声唤她
“姝姐姐,你还在想那戏里的故事啊。祖父总说当今圣上德厚,比不似汉王锱铢必较,更何况咱们如今在益州,天高皇帝远,自然能遮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静姝抬手回握住采薇的手,将眼中神色轻轻掩藏起来,心中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儿点头应下,复
“这戏也听完了,咱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呀,当心下回父亲再也不让你出门了。”
人群渐渐散去,戏园里除却她姐妹二人其余大多都已经散尽,静姝拉着采薇出了戏园上了马车,心中却是波澜起伏,狐疑不定。
与采薇不同,静姝是高家的长子嫡女,自小熟读经史子集。当今圣上还是秦王时候,静姝也曾跟在当初的秦王妃长孙氏身边多时,对现今形势也晓得不少。
她看着身边天真单纯的妹妹,将叹息藏进心里,采薇以为高家可以永远在益州安稳顺遂,她大抵猜测不到,高家在益州的日子,怕是不长了。那繁华帝都,又怎么会没有高家的一席之地呢,抛开当今圣上的心意不谈,就是舅舅长孙无忌,又怎么会让祖父终身都留在益州呢?只是入长安,外人瞧着是无限荣宠,却不知身上背负着外戚之名,却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大抵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让人始料不及,一直知道这一天会来,却不曾想到,来得这么快,如此猝不及防。
马车在高府外停下,静姝姐妹才下车,却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异样。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高士廉平日里治家严谨不假,却从不见府门外的侍卫这般谨慎。收敛神色,敛裙抬步,步上石阶。
还没来得及问话,管家急忙从门后一闪而出,言语之间满是焦急。
“二位小姐,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方才老爷差人寻您二位,这益州街上转了几圈也不曾见到,可把人急坏了。”
采薇正要说话,却被静姝拦住,采薇不明所以,疑惑望向静姝,却见她轻柔望着管家,缓缓启唇。
“方才我同采薇去戏园里听戏了,倒是忘了说一声,只是祖父找我们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管家听她这般说,也是安下心来,他是高府里的老人了,自隋炀帝大业年间便跟在高士廉身边,对这二位孙小姐,也向来是照顾有加的。
“朝廷里来人了,正在上房正厅里,也未知是个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