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静的日子如流水,眨眼之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回到长安已经半月,静姝脸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几乎瞧不出痕迹。
入夜,在上房用了饭,又陪着尉迟氏回屋,自从上次之后,母女两人再也不曾提起过静姝脸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唯有采薇还不死心的问过几次,都被静姝搪塞了过去。
母女二人絮絮的说了一会儿话,尉迟氏提起昨日高士廉下朝时候,大将军侯君集与他说起,道是侯夫人相中了静姝,有意与高家结下。高士廉以静姝年纪小,还想多留几年的说辞应付了过去,回来之后将话儿告诉了鲜于氏和尉迟氏,叮嘱择了合适的时候将这事说与静姝。
这些年侯君集在外拥兵自重,静姝纵然长在闺中也曾有所耳闻,并无意与侯家纠缠,低头娓娓应下,祖父这般婉言拒绝,也算是给自己留出了些时日,只是不知道为何,静姝脑中浮现出另一张脸,不经意的蹙眉。
尉迟氏瞧着静姝的模样,这厮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她如今出落的越发出挑,心里不禁升起隐隐担忧。
“你可是想着他。”
尉迟氏的话儿甫一出口,吓了静姝一跳,她不曾明说那个他是谁,静姝却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静姝垂首不言,眼眸中的闪烁却出卖了她。
尉迟氏长叹一声,长安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都是关于这位蜀王的。作为母亲,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他身边芸芸众生里寂寂的一个。
“静姝,他身上的牵扯太多,你应当也听说过,不然你也不会犹豫至此对吗?”
尉迟氏点到为止,就算是母亲,她也不能代替静姝做任何决定。她希望她的静姝,能够成长为内心坚定的女子,永远不用为了什么家族利益荣华富贵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她知道这太难太难,想当初她的一生也是因为士族之间的联姻而改变,可她又是幸运的,这么多年在高家,与静姝的父亲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天下男子,爱你的时候恨不得把最好的给你,可难保他不会有变心的一日。何况李家的男子,胸怀家国天下的男人,容不下寻常人家的儿女情长。”
一字一句,原来母亲看得真切,她有足够的自信,相信李恪现在是爱静姝的,不为别的就为着静姝的如花一般的容颜李恪也会喜欢。只是美人如花,再美也会有迟暮的一日,连写在纸上的誓言都会泛黄,更何况只是心里生出的悸动。
尉迟氏的话敲在静姝的心头,一声一声,在她的心底回想。她知道母亲的话儿没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才不过见了两次而已。他是如何走进她心里的,是他抱住她的时候,还是他把她护在身后的时候。
沉吟半晌,静姝恍若顿悟一般,抬眸看着尉迟氏,道:
“母亲放心,静姝心里从来都不留恋尊贵的地位和无尚的富贵,静姝只求能安安稳稳,过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生活足以。”
尉迟氏缓缓点头,看着静姝,慈爱的抚摸着静姝的鬓角,道:
“往后岁月匆匆,别急着早下判断,只不过母亲希望从今往后无论你做什么选择,自己都不会后悔。”
前路茫茫,一片未知,没有走过的时候,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她不知道静姝会不会改变主意,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却只希望静姝永远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静姝看着尉迟氏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疲惫姿态,恍然惊觉母亲原来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一日一日的老去,静姝起身,扶着尉迟氏靠在软榻上,又嘱咐了婢女几声,朝着尉迟氏行礼辞去回自己的屋子。
清澜提着灯笼跟在静姝身边,穿过花园小径时候,静姝突然停下步子,声音中含着一丝颤抖,道:
“我的手镯怎么不见了。”
清澜随之停下脚步,帮着静姝查看。那手镯是宫里的皇后娘娘赏赐的凤血玉镯,静姝多年不曾离身,很是钟爱。
“小姐别急,奴婢来帮您照照。”
清澜如是安慰她,继而提着灯笼四处的照,也没有看到玉镯的影子。静姝立在一边,看着清澜,眼中有懊恼的神色。清澜以为静姝是因为丢了镯子而慌神,往前一步到了静姝面前,回话道:
“小姐刚刚一直在夫人院子里,奴婢这就顺着原路回去找找,小姐您在这儿等着奴婢,奴婢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清澜忙反身折回,静姝伸手想拦,却还是顿在了半空,盯着清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静姝回头,泠泠开口,道:
“殿下跟了我这么些天,又要时刻提防着不要被我高府中的守卫发现,难道不累吗?”
话音才落,眸子逡巡在一处晃动的树丛间,不过片刻时候,从树丛中走出一颀长而立的男子,朗声一笑,完全不见被发现的窘迫,靠近她身边,道:
“你的脸颊怎么样了,还疼吗?”
温润如玉的声音,让静姝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两仪殿后花园中的月光。李恪靠近她的身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幽香,那是最令他安心的味道,似乎可以抚平他全部的波澜。
“殿下这时候过来,又避开重重耳目,难道就是为了来询问我的伤势?”
静姝反唇相讥,从那日宫宴,他日日晚上都潜入高府,在屋外陪着她到黎明,她故意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真叫静姝疑惑的,是高府里的守卫,不知他们是当真不曾发现还是有人授意故意装作未曾发觉的。
“因为我想见你,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拦不住我。”
李恪与静姝之间不过咫尺距离,隔着黑夜的安静,静的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是不是,不然你不会故意支开你的婢女。”
李恪不曾放过静姝的一点儿小动作,他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异常的可爱,总是让他琢磨不透,让他充满了征服他的欲望。
“殿下怎知我是故意支开婢女的?”
静姝侧首,她不信隔了那么远,李恪能轻易看清她的动作猜透她的心思。
“因为我猜,你的镯子在这里。”
李恪胳膊一动,拉过静姝的柔荑,手伸进她宽大的袖笼中,再拿出来时候,掌中躺着的正是清澜去寻的那只凤血玉镯。
就在那一瞬间,静姝觉得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可笑,这一幕自导自演的戏,以为能够瞒过别人的眼,却不知道原来别人才是揣着明白陪着她在演戏。
李恪迫使静姝靠在自己的胸前,双手从静姝的腰间环过,唇贴着静姝的脸颊,带着欢愉的蛊惑味道,道:
“明明就是想见我,还嘴硬不肯承认。”
如同深陷在漩涡里苦苦的挣扎,静姝感觉自己就快要沉溺在李恪的温柔之中,残存的理智拉扯住她,告诉她不能这般轻易的放纵自己。
静姝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上李恪的眼眸,其中的深情似乎能融化万年的冰川,她侧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沉溺进去再也出不来。
“还请殿下自重。”
静姝后退两步,拉开自己与李恪之间的距离,李恪看着静姝的用作,那原本燃气的热情似乎突然之间被浇灭了一般难受。他盯着静姝,这个能牵动他情绪的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
静姝往后退,他越发往静姝身边靠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眸
“自重,本王如何不自重了。从来本王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是感激涕淋,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本王,高静姝,你这是在跟本王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本王很乐意奉陪。”
静姝退到了墙根,再也退无可退,下巴被人用力捏住,她只觉得一阵阵疼痛传来,再听他言语入耳,心头微凉,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和他的那些姬妾都是一样的,枉之前自己还对他存在过幻想,如今看来才是异常的可笑。
静姝唇角上扬,直视着他的眼眸,将眼中的悲伤尽数藏起,藏到李恪看不到的地方,一笑生华,却在李恪快看痴了的时候开口,道:
“殿下喜欢玩欲擒故纵,自有人愿意陪着殿下玩,可静姝不愿意,静姝从来对殿下,都不敢有非分之想。殿下是凤子龙孙,静姝自知高攀不起。”
清澜一路返回,找了一圈也没有瞧见静姝的玉镯,又不敢惊动了大夫人,牵挂着静姝的安危,只得先回了和静姝分开的地方。才到花园,却看到静姝被李恪抵在墙角,也顾不得什么,想从一旁的矮树下折下一根粗壮的树枝,几次费力还是折不下来。突然脚下一崴,原是踩到了一块石头,清澜心里就剩下静姝,也来不及多想,拿起石头朝着李恪奔去。
李恪听见身后的动静,反身去瞧,却已经来不及了。清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手里的石头一扬甩了出去,砸在李恪的左侧头上,李恪只觉得脚下突然一软,松开了捏住静姝下巴的手。
静姝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扶住李恪,李恪瞧见静姝的动作,唇边露出笑容,她到底还是担心他的。
清澜快步靠近静姝身边,从静姝担忧的神情中隐隐察觉出不安。
李恪挽住静姝的手,半眯着眼,额头后传来隐隐的痛疼,方才被打中的刹那之间他闪过一丝的恍惚,很快恢复了清明。
静姝担心不过,也再顾不得什么避忌,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唤着他道: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
李恪盯着静姝,看到静姝眼中来不及掩饰的焦急,笑容顿生: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用力,牢牢把静姝的手握在掌中,传递给她无穷的力量。
“我给你找大夫去。”
静姝侧头看向清澜,她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静姝轻叹一声,不欲责怪她,唤了自己扶着李恪往屋里去,又吩咐了清澜去悄悄请蔺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