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益州到长安,一路的颠簸,似乎昭示着否极泰来,旅途的劳累,冲不散高家人心里的喜悦,自五年前的被贬离京到五年后的荣耀归来,似乎等这一刻,都等了太久。
与旁人不同,静姝只带了贴身服侍的丫头清澜和自小照顾在身边的刘妈妈,清澜身上有些功夫,原是高士廉安排在她身边保护着她的,清澜的妹妹清浅同姐姐一样手下功夫不弱,便留在了采薇身边。
一路上看风景如画,山明水秀。静姝想起昨天听父亲说起估摸着今日便能到长安。抬手掀起侧面的小帘子向外望去,诚然是比前几日的行人多了不少,不远处有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的人马奔驰而来。
放下帘子,心中长叹,五年了,尚且记得那日随着祖父离开时候的悲凉,除了舅舅无忌,便只有祖父那些年戎马生涯,相互交托过性命的生死之交不顾流言蜚语出城送行。在益州的五年,光阴如流水,不知道祖父当时可凭着一腔热血誓归长安与否,彼时的静姝,是当真不愿意再回来的。再回来的时候,那年城门外洒泪惜别的杜如晦已经交付于尘埃黄土,房谋杜断,世上却再没有第二个杜如晦。
正想得出神,马车停住,清澜掀起车帘向外望去,隔着前面的重重车马,隐隐瞧见了那庄严巍峨的城郭之中耸立的城门。
终究又回来了。
敛去眼中颜色,在刘妈妈的虚扶下下了马车,一路往前,走到鲜于氏的马车前,丫头打起车帘,静姝小心翼翼的扶着祖母下车。
那些年高士廉在岭南时候,鲜于氏照顾婆婆,吃了不少苦,故而这些年,身子也越发孱弱,一路舟车,很是劳累。高士廉大约也注意到了,一路上游山看水,走得比寻常慢了不少。
“祖母小心。”采薇上前,与静姝一左一右扶着鲜于氏。若干孙女中,鲜于氏最疼爱的,便是采薇与静姝,她二人也是孝顺,不枉费老夫人一片心意。
昨日得信,长孙无忌今日下朝之后,交待了衙内事物,便领着一众儿子并两个女儿长孙芃与长孙湄,一起往城门口相迎。
高家人纷纷下马下车,静姝与采薇扶着鲜于氏跟在高士廉身后,另一侧是高士廉的几子,后面跟着大夫人尉迟氏并几房夫人。
高士廉抬手对长孙无忌拱手,长孙无忌忙上前一步握住舅父的手,道
“舅父切不可如此做礼,我听说舅父携家人今日到长安,特来相见。”
高士廉看着昔日失怙的外甥如今模样,甚是欣慰。长孙无忌又一一同高家人见了礼。静姝与采薇都是晚辈,率先屈膝:
“甥女见过舅舅。”
长孙无忌知晓高士廉与鲜于氏这两个孙女甚是宝贝,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后面的长孙芃耐不住了,越过了兄长拉着长孙湄上前,道:
“姝表妹,薇表妹,可算把你们都盼来了。”
长孙无忌瞧着自己不懂规矩的女儿,却又不忍心斥责,一笑带过,与高士廉寒暄起来。长孙芃不见父亲斥责,越发大胆起来,拉着静姝和采薇的手不放。她这副模样,却是惹得鲜于氏喜欢,不多一会儿功夫,鲜于氏竟然邀了她往后常来高府里玩儿,纵是后面立着的尉迟氏也觉得诧异,暗自揣度着鲜于氏的用意为何。
正说着话儿,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也停止了寒暄,朝着烟尘滚滚处望去,几匹昂头骏马,转眼而至。
听得马儿一声长嘶之后,停在了离静姝百步之外的地方,马上的男子,迎风而立,甲胄之外,披风被拂过的微风,卷出花来。
“臣高士廉见过蜀王殿下。”
“臣长孙无忌见过蜀王殿下。”
祖父与舅父同时对马上的骄傲的男子做礼,随后响起的是高家与长孙家人接连不断的见礼声音,静姝也随着众人一起俯下身子。
蜀王李恪,陛下第三子,年仅十岁时候便被封为了蜀王,兼任益州大都督。这五年,高士廉也是在他的手下任长史的,只不过这五年里,静姝和采薇从不曾参加过益州女眷的宴饮游乐,故而从未曾照过面。不过说起来,这李恪也当真是个奇迹,奇迹的是他身上流着两个朝代帝王的血脉,他的母妃杨氏,曾是隋朝的公主,他的外祖,正是那个为了看琼花开凿大运河的隋炀帝。
李恪叫了声起,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漫不经心,唯独瞧着祖父,道:
“许国公这脚程似乎慢了些,本王四日前得了旨意回京,没想到却在这城门外又遇见了国公爷。”
祖父拱手,声音沉稳,道:
“臣家中女眷颇多,一路上耽误了些时候,殿下见笑了。”
“这么说来,本王孑然一身,倒是舒坦。”李恪继而看了一眼长孙无忌,道:
“既然有长孙大人在,本王便先行一步。”言罢,在马上拱手,领着家丁飞马先一步进城。
滚滚的烟尘,随着得得马蹄声的远去,渐渐俯于大地,高士廉望着城门之内几乎看不见的声音,询:
“蜀王怎么也回来了?”
长孙无忌两步走到他身侧,眼睛盯着同样的方向,答:
“又到了一年清明祭祀时候,今年陛下有意,给窦后追加封号,不只是蜀王,其他封王,算算日子,也都快到了。”
高士廉听长孙无忌言语,轻叹一声,收回目光,转身道:
“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进城吧。”
各地封王陆续进城,一场风云际会就此拉开帷幕。
当今陛下正值盛年,却在即位之初早早立了嫡长子承乾为太子,又择了太傅悉心教导,这位流着长孙氏血脉的太子,日后继承大统,自然是高士廉与长孙无忌心之所愿。只是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如此诱人,龙生九子,谁又能不相信自己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甘心屈居人下,做一个治世能臣?
静姝先一步扶了鲜于氏上了马车后才与采薇并长孙氏的两姐妹上了后面的马车。才坐安稳,车轮轱辘辘的滚了起来,长孙芃是个耐不住安静的性子。
“前几日阿爹带着兄长们去高府时候我也偷偷跟着去瞧过一眼,里面的花园可漂亮了呢,比我们家的花园还要漂亮呢。”
采薇比长孙芃也小不过两岁,一时也来了兴致,眸中绽放着欣喜的光彩。
“哦,真的吗?对了姝姐姐,你最喜欢海棠了,花园里可有海棠?”
静姝还不曾答话,长孙芃接口道:
“那里头花可多了,至于名字,我可叫不上来,一会儿到了你们自己去瞧瞧,必不哄你们去。”
话到此处,倒是长孙湄不由得笑了,对着静姝和采薇道:
“两位表妹见笑了。”
又对着长孙芃道:
“你呀,前些日子还说你有了些进步,今日可不就露馅了嘛。”
静姝莞尔一笑,道:
“表姐客气了。”
话音刚落,马车已经停下,原是已经到了高府外,长孙芃第一个跳下马车,采薇紧随在后,后面跟着长孙湄与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