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灵王即位，他深知要在乱中取胜，最当紧的是人才。但是，谁不想要能人？争人才比争城夺地厉害百倍。齐、楚仗自己国大财大，动辄重金聘用，高位相许。特别是秦国，肯花钱，善用人，跑到秦国去的能耐人不少。
当年，赵国也想请庄周出山，听说梁国请庄周碰壁，再也不敢打这样的主意。后来，廉颇在武灵王面前举荐庄周弟子，武灵王犹犹豫豫，廉颇说："大王，梁国、齐国都已经下手，迟了就怕更找不到能人了。"
子相、齐焉入赵，武灵王见子相瘦猴似的，齐焉老实有余，锐气不足，心下不快。还是用了王益、子相、齐焉计谋，打败秦军，邯郸人人扬眉吐气，武灵王才另眼相看。这忽儿子相求见，一见武灵王就长跪不起，眼泪鼻涕直流。武灵王不知子相所为何事，说："爱卿有何事只管说，不必这般作难。"
子相抹一把眼泪，说："师父病危，弟子远在邯郸，不能见上一面，所以伤心。"
武灵王说："孤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既是这样，由蔺相给你俩多备些礼，你和齐大人一同去探视先生就是了。"
告辞武灵王出来，齐焉吓出了一身冷汗，说："好你个子相，敢欺君，不怕犯死罪？"
子相说："你什么都不要问，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齐焉说："我俩可都是有妻子、孩子的人，不能不替她们多想想。"
子相赌咒发誓，说："这点利害，子相能不知道？"
齐焉说："凡事小心为上。"
子相说："我等得赶快去临淄找京力和赵江。"
王益问："找到了京力和赵江，是不是就去濮水？"
子相说："猜对了，算你不笨。"
王益说："王某得回梁告假，敝人就从大梁往濮水赶吧。"
子相雇一辆马车，和齐焉一起，带上随从，直奔临淄，见到赵江、京力，子相说："听说先生病危，赶快看看去吧，晚了就怕见不着了。"
赵江、京力和庄周感情很深，听说先生病重，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办，子相说："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些告假吧。"
京力怕宣王不准，问赵江说："万一大王不准怎么办？"
赵江拍拍头，说："求老丞相帮忙，一定能成。"
当晚，子相、齐焉、王益住进客栈，赵江、京力登门求邹忌。邹忌听说庄周病危，他的爱徒来求告假，答应了，说："从府库里支黄金二十镒，买些礼物看望你师傅吧，他一生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却也不能病了也没钱将养。"
第二天，赵江、京力稍做准备，即跟子相、齐焉及随从一起上雇来的马车，往濮水方向赶去。快到濮水，子相忽然让马车停下，吩咐随从说："我等有五人同行，你们跟着是累赘，回去吧，我等探望过先生，立即返回。"
小校迟迟疑疑，子相说："只管回去，有事我等兜着。"
甩掉了随从，子相一行紧赶慢赶，赶往濮水学馆。远远地望见学馆茅屋，子相鬼鬼祟祟地告诉齐焉等人说："你们在这里等候，子相叫你们，你们再来。"
简尝、项达尚未出仕，怕妻子跟到学馆来受苦，仍留她们在大梁，和父母住在一起，只抽空前去探望。这阵，简尝、项达、常濠在学馆旁边地里干活，却不见无头人、瓜葫芦和独腿三人。天气已经转暖，简尝干得很下力，一头是汗。子相朝他招手，说："来一下。"
简尝近两年没见到子相，奔过来，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子相不接他的话茬，说："先生在不在家？"
简尝说："先生刚出去。"
子相问："先生说没说要出去多少时候？"
简尝说："你不是不知道，先生要出去多少时候，是从来不说的。"
子相也想起来了，先生的确行踪不定。开始几次，门人很焦急，到处寻找，后来习以为常，不急，也不再寻找。子相说："齐焉、京力、赵江他们都来了，就为一件事。"
简尝见子相神神秘秘的样子，说："你还是这鬼怪德行，什么事，快说吧。"
子相把来意说了，特别加重了口气，说："先生旷世奇才，如果不能把他说的道理传给后代，我们这些做门徒的，就是千古罪人了。"
简尝说："我们跟先生提过，先生说，他说的全是怪力乱神，为某些人所不齿，如果传下去，后人必然争长论短，打文墨官司，万代不宁，不想给子孙造成麻烦。"
子相等人未出仕的时候，庄周就说过这些话，子相问："我等走了以后，先生还说了什么？"
简尝说："先生只讲自己的思悟，别的没再讲什么。"
子相说："大家难得相聚，这一次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这时，王益从大梁赶到。子相详细地说了自己的打算，简尝说："这样最好，到时候大家都听你的就是了。"
子相和简尝商量妥当，简尝回到地里，把想法告诉项达、常濠；子相告诉齐焉、京力、赵江。商议已定，全都进学馆等待先生归来。还好，没有等多少时候，庄周回来了。先生老得多了，须眉全白，面庞清癯，步履蹒跚。只是目光依旧锐利，像无时无刻都在探究，都在问是什么，为什么？子相心里一阵酸楚，慌忙迎上去，长跪不起，说："弟子子相问安！"
跟着，王益、齐焉、京力、赵江一齐跪下请安。庄周快两年没见到他们了，高兴得胡须、长眉一齐抖动，说话声音也打战，说："你们都......都......来了......"
王益说话稳重，子相直朝他努嘴，叫他打头阵。王益见机会已到，抬起眼看先生，说："先生，弟子们出仕梁、赵、齐，才知道先生不说为政，而为政道理全在；不说治军、兵法，治军、兵法都在其中，得之则成，失之则败。此次大败秦军，全仗先生的教诲。弟子有一请求，一定要把先生说的话全记下来，整理成卷，传与后人。"
子相伶牙利舌，跟着说："人世间蝇营狗苟，全不知为何忙碌为何辛苦，更不明白为何活在人世间？只有先生看透了，听了先生的话，活得实在，活得自由，活得明白，顶天立地，是真正在做人，徒儿们受益若此，把先生说的话镌刻成书，是千秋功业啊！"
庄周板着脸，说："起来，起来，跪成一片，外人不知道，还以为为师惩戒门徒呢，活天冤枉。"
听到先生的话有了松动，大家起身。子相乖觉，伸手来搀庄周，庄周说："大家坐吧，为师还没有到要搀的地步。"
这时，无头人、瓜葫芦、独腿先后回到学馆，庄周指着王益、子相一干人说："他们出仕近两年，如今回来，是客人了，尽你们的本事，做些好吃的招待吧。"
独腿说："包在我们身上了。"说罢，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无头人、瓜葫芦紧随其后。
学馆里，门徒们尊庄周在中间坐了，子相说："子相先说说这次大败秦军的事吧。"子相把王益如何识破樗里子、白起计谋；他和齐焉如何向武灵王献计，赵、梁如何夹击秦军，秦军大败的经过说了说，说，"弟子们有这些能耐，全是先生教导的结果。"
赵江说："弟子和京力还没有机会将先生的教导用来打仗，但弟子从先生那里学了如何看世界，看人生，心里透明，无所畏惧，相信一旦有事，绝不会辱没先生。"
简尝、项达、常濠三人一来想多跟先生学学，二来看先生年事已高，不忍心离开。虽然没有出仕，没有多少故事好说。但是，毕竟与先生相处时间多一些，听先生说的事也要多一些，简尝说："有个故事，太有意思了，我说给大家听听。"
大家不知道简尝要说什么，全盯住他看。简尝说："有一位老神仙去楚国，在道上看到个人头骷髅，老神仙用手杖敲敲，问："'你是为贪婪死的，还是国亡了被砍头？是做了什么坏事，没脸见父母妻儿自杀的，还是饥寒交迫所致？抑或寿该如此？'夜里，骷髅托梦，告诉老神仙说，'你说的都是人间的事，死了就没这些烦恼了，你想知道人死后是怎么过的吗？'老神仙说，'想知道。'骷髅说，'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君王，没有臣子，没有四季变化，不吃人间烟火，与天地同在，这种快乐，即使帝王，也不能相比。'老神仙说，'我看你孤身一人，甚是凄惶，不如恢复你的身躯，让你与家人团聚，如何？'骷髅摇摇头，说，'不可不可，我不能再回去受那份罪了。'"
子相喜欢自作聪明，说："这故事一定是先生说的。"
简尝问："你怎么知道是先生说的？"
子相很肯定地说："这样的故事只有先生才说得出来。"
简尝说："算你说对了。"
子相说："子相也说个故事。"
子相话开了头，却没有下文，王益说："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说的，果然不错。"
子相眨眨眼皮，说："子相有的是故事，你听仔细了。"
门徒们你一言我一语，催促快点说。子相转转脖颈，样子很滑稽，说："从前有个国君，坐在堂上读书，堂下有个老木匠在做车轮。老木匠问君王说，'大王看什么书？'君王说，'看圣人的书。'老木匠问，'圣人还活着吗？'君王回答说，'早就死了。'老木匠说，'那么，圣人的话是全听的好，还是只听一部分的好？'君王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当然要全听。'老木匠笑了，说，'大王你错了。'君王不高兴，说，'寡人读圣人的书，如何错了？说不出道理来，斩首！'老木匠说，'圣人说的是当时的事，而且不一定都对；而今时过境迁，大王却要搬来用，能不错吗？比如圣人连车都没见过，能说这车是怎么造出来的吗？要自己学着造才知道。'君王无话可说。"
王益也说："我也说一个。"
庄周笑骂道："别说了，你们这点鬼心计，为师全知道。你们一定要记下为师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记吧。为师年迈体衰，奈何不了你们，随你们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