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都传,萧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萧侯爷这一双儿女,少爷去了边疆打仗三年未归,战事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小姐又是个病秧子。萧侯爷一门心思给萧小姐定个好亲事,说是要求不高只一条必须做到,就是女婿不能二娶。怕不是脑子让门给挤了,这不是诚心让人家绝后吗?
我摇摇头,听着邱月担忧地讲外面的传闻,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这萧府怕是比外头传得还不好哇!”
月娘本来就通红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眼巴巴地瞅着我,像要哭出来似的,“小姐……您快别这么说,奴婢听了难过。”
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害,这有什么。”
我站起身抖落抖落衣裳,铜镜中的人除了瘦弱了些,与少年一般无二。
“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记得出了这门,可就不能叫我小姐了。”
“是。”月娘吸了吸鼻子,“小姐,小姐小姐……”
“做什么?”我不由好笑。
“我要一次唤个够。”月娘破涕为笑。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月娘的脑袋。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而已。
别的姑娘这个年纪正是闺中待嫁,而她却要随我一路奔波。
“该改口啦。”
“是,夫君。”月娘低眉顺目地点头。我心中暗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我的妻呢。
“可惜我实在不是个男儿……好在也耽误不了你几年了。”我站起身笑着揉揉她的头。
月娘听着眼睛更红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没错,萧少爷是我,萧小姐也是我。诺大的候府,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
在这门里,我是萧娅珀。
出了这门儿,我就是大梁的将军,萧破。
其实我是有哥哥的……只是……
不能再想了,我忍住喉头酸涩,都是做大将军的人了,更要坚强才对。哥哥不在,萧家只有靠我了。
我曾问过父亲可曾后悔没纳几个妾延续香火,父亲却很坚定地摇头。“一生爱一人,死而无憾。”
我为母亲感到高兴。
可我娘说,这本就是很应当的事情,为这种事情高兴才是一种悲哀。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爹娘的院子。
“珀儿,这就走了吗?才吃了饭也不歇一歇。”
“嗯。”我一边走神地回应,一边暗想,不知道母亲唤的是珀儿,还是破儿呢?
母亲心底里更希望站在她面前的,是谁呢?
我暗暗摇头,我不该和哥哥比的,我们是一家人。
连着打了三回胜仗才护送三皇子回京,偶然回来一趟,看着没有哥哥的家,觉得空荡得可怕。
这对中年夫妻,才短短半年未见,他们已经苍老了这么许多。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死太监……
“爹娘,别难过了,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
父亲叹息一声,拍拍我的肩膀。
“可千万注意安全,爹娘只有你了。”娘勉强笑道。
“邱月,照顾好少爷。”戎马一生的父亲低声吩咐,记忆中高大的身影一瞬间矮了下来。
“是!”
出了院子,我问邱月,“你随我骑马可好?”
“听夫君安排。”
我点点头,“孙俊良,备马!”
我毫不费力地将邱月抱上马。
跟了哥哥十几年的孙俊良沉稳地跟在我们身后,于是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有孙俊良在,没人会怀疑我的身份。更何况这么多年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哥哥。
孙俊良,他是哥哥最信任的人,他也记得我们共同的回忆。我心里不由温暖了起来。
副将钱裕等人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钱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想不开来军营找罪受?
“萧将军,您可算是来了,我们这就出发吧?”明眸皓齿的少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散地瞅着我身后,揶揄道:“啧啧,去打仗还放不下小娇妻,我们萧将军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我懒得理他,默认了。
月娘搂着我腰的手松了松落落大方地说:“妾身邱月。”
“将军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把夫人吓着可怎么是好?”钱枫那欠扁的声音接着说。
我瞪他一眼,话可真多。
钱枫又倾身问,“萧小姐身子可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斜睨他一眼,“怎么?”
钱裕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拍马绕到我身后,才没头没脑地说,“没怎么,走吧。”
多事,我心里暗骂了一声。
“月娘,抓紧了!”我侧头柔声说。
便拍马骑得飞快。
月娘爬在我背上,脸紧紧贴着我后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灼得我后脑勺发热。
难道钱裕发现什么了?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钱枫不过十六岁的小孩子而已,皇帝都没说什么,他钱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耳边风声呼啸,格外凉爽。
这种策马奔腾的快感便是养在深闺所没有的好处了。
我想月娘也是这么觉得。
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
“将军,再走十里便有个村子!”孙俊良扬声说。
“好!我们就在那里休息。”
听了这话,舟车劳顿的一队士兵们都振奋了起来。
我翻身下马,伸出手去扶月娘。月娘蔫蔫的,也为难她这一下午的奔波劳顿。
钱裕见了嘲笑说:“若来的人是萧小姐,想必见到一路的景色会很欢喜。”
我没好气地说,“本将军的夫人,自然千娇万宠,娇气了些也是有的。”
“娇宠便在深院里宠,何必带了来受委屈?”
“自然是因为北漠的月亮比京都的大,本将想带夫人看看。”
月娘羞涩地看我,我温柔地替她理理乱发,“饿了吧,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哪里的桂花糕能比得上候府呢?”邱月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将军不必担忧,妾身跟着将军便觉得安稳幸福了。”
“好,我们月娘真懂事,等边陲安稳了,咱们就回京城,我再请些好厨子来府里,咱们吃个够!”
钱裕皱了皱眉,眼角的疑惑去了些。
见他走了,我朝月娘吐吐舌头,作了个鬼脸。月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问她想吃什么?可她拉着我的手只是笑。
“傻丫头。跟着我吃苦还这么高兴。”
“只要能陪着小……萧郎,我就开心。”
晚上我和月娘先后沐浴完,我坐在床边上看着月娘铺被褥,心里正想着,以后是谁这么有福娶到她,就听有人推门进来。
月娘低低地惊呼,我也吓了一跳,看清是钱裕进来,给了月娘一个宽慰的眼神。
“有什么事?”
“末将来给将军送晚膳。”
“放那吧。”
“孙俊良呢?”一向送饭的都是孙俊良才对。
“他在喂马。”钱裕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我点点头,招呼月娘吃饭。
“还有什么事?”
钱裕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不知道在琢磨点什么。
我故作理直气壮地由他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在京都当小少爷的日子过腻了,但来了军营,你就得听我的。去吧。”
停了一停,还不见人出去,我挑眉问道,“还有何事?”
钱裕大大方方地朝床上瞥了一眼,“末将嘱咐孙俊良送一床铺盖来吧,明日行程紧凑,怕将军休息不好,身体吃不消。”
“本将军身强体壮,不劳你操心。”我呼吸一窒。
钱裕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月娘莫名其妙地小声说:“真是个怪人。”
我听见钱裕远去的脚步顿了顿。
“是啊,真是个怪人,夫人不必理会。”我故意大声地说。
月娘忍不住笑了。
烛光微影下映着月娘秀丽的脸,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带着温婉的笑容羞涩地望着我。
我恍惚觉得我真的只是将军萧破,而那个病怏怏的萧娅珀还在候府深处静养呢。
月娘见我不吃饭只顾望着她痴笑,无奈地说,“不用膳瞧着我笑做什么?”
我嘿嘿地笑:“我的娘子就是好看。”
月娘不好意思地推我的手,抿了抿嘴,忍不住轻声道,“胡说什么?”
“嘿嘿,我的月娘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月娘又推推我,轻轻扬了扬下巴。
“怎么了?”
月娘无奈地说,“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