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天,白宛和确实累的慌了,哪有什么力气看书,紫缘的话全当做耳旁风,将那些书籍只往一旁一甩,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再细看时,已经睡着。
不管前生还是今世,白宛和总是喝水都塞牙,压力之下,求生的本能从不允许她安睡,哪怕是被掌柜的收养,她也不敢,总怕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是场梦,醒来便化为虚无,是以总在半睡半醒之间。要不是她够坚定,只怕这世上又要多一个神经病了。
说起来,这沾了枕头就睡的本事,今儿还是头一遭。大约有了个仙人靠山,心里有了底也未可知。只是可怜白宛和,好不容易睡上一觉,又梦到张二哥请她吃大餐,她正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呢,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张二哥也一去不回。
白宛和一跟头坐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枕头下去钥匙,准备往药铺里开门去,待手里摸了一个空,才傻笑着拍拍脑袋,似迷惘又似苦笑般自言自语道:“还开什么药铺?”
“丫头。”久不见有人应门,紫缘便不请自入,才喊了一声,便对上白宛和迷惑的眼神,心中了然,赶紧将手中的衣物丢过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就说了,起床气太重不好。”也不等白宛和答话,又自顾掩了门,“瞧着时辰还早,换一身干净的来喝酒。”
“……”白宛和拿下脸上的衣衫,眨眨眼,不是说今日暂且歇息吗?
老实说,经历了这些生死,还能活下来,白宛和一向秉持的,都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这一条死则。所以,想归想,再是腹诽紫缘,照样麻利地收拾了,赶紧跑出去。
院中的大榕树下,紫缘一边自斟自酌一边等着。随着白宛和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紫缘又取了一只酒杯倒满,招呼她跟前来坐,又打量着白宛和,实话实说道:“果然人靠衣装啊,现在看着顺眼多了。”
白宛和一个趔趄,扶着石桌堪堪坐稳。白宛和咬着手指不断地磨牙,想她可是清河镇上出了名的小霸王,哪家的狗没被她打过,哪家的孩子不是叫她大姐头的,居然被老头呛住,传出去,威严何在?白宛和当机立断,必须找回场子,勾着唇,邪笑两声,凑近些,阴阳怪气地问道:“比死而复生前的模样还顺眼?”
“咳咳……”紫缘以手握拳,抵在下巴处假咳了两声,干笑着转移话题,“方阔的衣服,你穿着还挺合身。”
紫缘本是捋毛的意思,大约是他甚少赞美谁吧,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导致白宛和瞬间炸毛,“啥?你宠物的衣服拿给我穿?消毒了吗?”
“怎么突然感觉渴的慌,丫头,喝茶吗,我看还是去沏仙茶来,于你的伤势有利。”说着,紫缘一溜烟跑进了屋,一边还在琢磨,方阔到底什么时候有毒了,他实在想不通。
“你的仙酒不是活死人肉白骨吗?”还于伤势有利,说出来也不怕打脸?白宛和瘪着嘴,单手托腮,瞧着紫缘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笑的花枝乱颤。
一时,紫缘端了仙茶来,满上一杯,又亲自递到白宛和手上,笑的那叫一个谄媚,“丫头,喝茶。”然后一旁坐了,和风细雨地轻问:“丫头,咱商量件事呗?”
“这就是仙茶?味道也不怎么样吗?”白宛和分明感觉有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熨帖着经筋骨,且有些她陌生的力量,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势,往丹田处汇聚,倒像是做了一整套的针灸按摩一般舒坦。可白宛和偏要忍下一声舒服的喟叹,故意咂咂嘴,要气一气紫缘,漠不关心地问:“什么事?”
不怎么样?这可是太上老君,亲手炒制的茶,他厚着脸皮讨要了好久,才得了这几两。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想着今日特殊,才破例拿出来的。谁知,竟是个不识货的,牛嚼牡丹。哎呀呀,真是浪费了,浪费了。哦,扯远了。
紫缘尴尬地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腹诽,才商量着问道:“丫头,错手将你推下山的事,咱以后能不提了吗?”每次被白宛和提及,他都心惊胆战,唯恐被天上知道了。这会儿,要不是还有仙人师父的身份压在那,只怕是要作揖相求了。
白宛和一口闷了仙茶,又想着仙茶到底不一般,不能浪费了,于是又将茶叶也嚼吧嚼吧咽了。顿时,白宛和感觉洞府内至纯的天地仙气,仿佛被吸引过来一样,快速地涌入她的身体,她一边深呼吸,一边摇头摆脑地说道:“看心情吧。”
紫缘险些一头砸倒在石桌上,却惹得白宛和捧腹大笑,看着紫缘一脸内分泌失调的表情,她就觉得赚了。而紫缘的心里,对白宛和的看法,只剩下“魔鬼”两个字,只能以酒浇愁。
“听说一人饮酒,容易愁上加愁啊。”白宛和完全忘了这愁为何而来,只顾说着风凉话,还假装豪迈地拍着胸脯,“徒儿陪你一醉方休。”紫缘还不及拉住白宛和,她便已经已经满饮了一杯。烈酒下肚,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时,白宛和才晕头转向地嘀咕道:“糟,忘了自己不会喝酒了。”于是晕晕乎乎地拍在石桌上,暗道,人果然不能太过得意忘形,这不就遭报应了?
“哎呀,忘了告诉你,此酒名为一杯倒了,失策失策。”紫缘说的一派云淡风轻,哪有什么失策的意思,又自顾为自己和白宛和满上一杯,“来,不醉不归。”要是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不会忽视紫缘眼中的精明。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毒舌徒弟,就有什么样的腹黑师父。
白宛和早就晕乎乎的不知东西南北,又骨子里好强,紫缘递上来的酒,全部来者不拒,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地尽数饮了下去。
推杯换盏,白宛和倒比个侠客武将还豪迈,只是却越来越管不住嘴,开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看着她喝的也差不多了,紫缘想着也是时候了,微眯着眼睛,问:“有心事?”
纵使酒醉之中,白宛和依然坚定地摆手,“没有。”
烂醉之中,没想到白宛和竟还将自己埋的这么深,可见她很难信任一个人。也不知此前,她身上都发生了何事,居然如此固执而又孤独。
“是吗?”修真者若在修行初期,便留下疑惑郁结,修为必然止步不前,且执念太深,还会导致走火入魔,紫缘可不愿浪费了这棵好苗子,有意引导,“方才,我可在你房外瞧见你一脸的郁色。”
等了良久,趴在石桌上的白宛和,才挂着两滴泪,示了弱,“我梦到了张二哥,恍恍惚惚中,像是回到了药铺。”这一天来,她虽表现的处事不惊,到底不过是强作镇定,一旦入睡,才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坠落山崖,修行,神仙这些,都让她惶恐不安,就像是每次当孤儿,找不到破庙挡雨,冷的浑身瑟瑟发抖时,是一样的感觉。
她的隐忍的哭腔,倒是叫紫缘平白生出些怜悯来。他伸手在白宛和的肩上拍了拍,这一天发生太多事,也不怪白宛和有些激动,小孩子家家的,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好好的,还莫名其妙被大家遗忘,却又不能遗忘大家,有家不能回,是个正常人都这样。
相比而言,紫缘更怕她闷在心里,成为修行的阻碍。只是,哎!可怜他一把年纪,又自诩逍遥自在,放肆不羁的人,竟要拿着酸腐的恶心话,开解一个丫头,传出去,面子不保啊。
紫缘摩挲着酒杯,难得地认真说道:“丫头,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不然,这万明山上,采药人如此之多,为何偏偏一定是你掉下山崖?起死回生之药不胜枚举,为何偏偏是琼浆玉液呢?”
白宛和细思着,似懂非懂,紫缘又继续说道:“丫头,你当尽快忘却一切凡尘俗世,斩断尘缘才是。仙人的寿命太长,而凡人不过百年,每时每刻都有生命陨落,如果你看不开,除了徒增烦恼之外,别无益处。丫头啊,这是你的缘法,强求不得,也改变不了。万物皆有道,你按照你的道生活即可,何必如此自困、自难。”
能说的,紫缘都说到了点上,能不能想通,就要看白宛和自己的造化了。紫缘饮尽最后一杯酒,嘱咐白宛和早些歇着,便转身回了内院,一边心虚地嘀咕着,“为师也是为了你好,明日头昏脑胀,可怪不得为师啊。”
这边,白宛和真是应了那句话,喝的越是醉醉醺醺,头脑却越是清醒,酿酿跄跄地站起身来,冲着早已消失不见紫缘背影行礼,“弟子谨记,多谢师父开解。”
这一行礼不打紧,却忘了自己是个醉人,一弯下腰来,重心不稳,跟着就栽倒在地。也不见她挣扎着爬起来,半晌未动。正以为晕过去了,她却像是作出了很难的抉择,嘀嗒着眼泪呢喃:“我寿与天齐,而你们生老病死,与其生离死别,不如相忘。”随着最后一个,下定决心的字吐出来,白宛和也跟着醉倒,睡死了过去。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要心有杂质,仙途止步于此,且受困于心魔,一遭弄巧成拙,堕入魔道也未可知。瞧着白宛和这般模样,自然已经想通,倒是很有些慧根,同时,也庆幸紫缘偶然瞧见了白宛和的迷茫,布置了这个酒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