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灰皮猴子只抓伤了程岐的手,并未伤到他处,周老郎中过来看了一眼,叮嘱她按时换药,不要让伤口沾到水便走了。
至于脸上的伤口,还是那三个字:慢慢养。
汀兰水榭里,孟姨娘随众人站在帐床边,帮她把手放回被里,这才道:“可是吓死我了,合该打死阿索和那只猴子。”
程岐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乌发披散在身后如黑缎般,她知道孟姨娘这是担心自己,轻声安抚:“姨娘别怕,我没事。”
“没事就好。”
程岚也长呼了口气。
倒是程岱听到程岐说没事,这才冷冰冰的负手离开了。
“走吧,宗玉哥。”他道。
而旁边的程衍转身欲离,却又转了回来,问床上那人:“你不是知道那猴子见不得甩手吗?怎么转眼就忘了?还叫它伤了自己?”
程岐被问的一愣,抬头和他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神色忽然生出些谨慎和紧张来:“我又不知道……就轻甩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谁曾想阿索大意了,没能拽住那绳子,叫它窜了过来。”
孟姨娘利落的打断道:“说那些做什么,沙漠没事就好。”
程衍见势没再逼问,只一瞬不眨眼的盯着床上那人。
程岐局促的犹如被万剑穿身,微微转过头去。
这人一双泪眼,素日含情脉脉的,竟也有这样凛冽凶狠的时候。
“好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程云夺道。
说着,他带着屋里的其余人全都下了楼,嘱咐青黛好生伺候。
而刚出水榭的院门,就见程老夫人迎面而来,她今日身子不适,一直在蘅芜院歇着,这会儿被消息惊了,特地赶来看看。
程云夺忙扶住她:“母亲,沙漠已经没事了。”
程老夫人看了一眼那院里的三楼,点了点拐杖:“也罢,那就让她好好休息着吧,夜食不用去蘅芜院折腾了。
她说着,想要脱开程云夺的手,谁知那人眼中一闪微光,并没有松开手,而是道:“母亲,儿子送您回蘅芜院。”
程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人许是有事,只得道:“也好。”再吩咐余下的人,“既如此,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忙了一天了。”
“是。”众人齐齐应道。
程老夫人看到人群中的程衍,问道:“对了宗玉啊,分缎坊那边的进度怎么样了?那绣娘够不够啊?”
程衍忙微微俯身道:“祖母放心,孙儿这边一切顺利。”
程老夫人满意颔首:“那就好,若是人手不够或是账银不够,尽管到祖母这里来开口,你刚上庄,许多事还要勤着学。”
季氏听到这话,立刻看了一眼旁边的程云夺。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当众抬举一个过继孙子,却故意不给自己亲儿子好脸,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让人想不通。
而程老夫人再对二房郑氏道,“阿昉啊,我年纪大了,吃不惯那些甜腻的点心,惦记着你的冻酥花糕,待会儿送些来。”
郑氏温柔道:“是。”
“都散了吧。”
程老夫人最后说完,同程云夺和周妈妈回了蘅芜院,进了正屋之后,她又较为疏远道:“我到了,你也回北院吧。”
程云夺扶她坐在圈椅上,平静道:“今日是儿子和沙漠疏忽,叫母亲担心了,阿索那边……沙漠不叫杀,儿子也没有追究。”
程老夫人甚不在意的用湿毛巾擦着手:“这不怪你,也不能怪沙漠或是阿索,过去就过去了,你有时间在这里赔罪,倒不如好好管教你大儿子程铭,今日这么重要的宴会都要出去耍,也太不懂事了。”
程云夺一听,立刻道:“儿子知道,回去必会严加管教。”
程老夫人又道:“同样是你和席氏的儿子,伯礼就懂事乖巧,这个程铭却实在不像话,都十五岁了,还成日花天酒地的。”
“都是儿子教导无方。”程云夺丝毫不敢反驳。
程老夫人没有抬头:“也罢,你先回去吧。”
程云夺神色惭愧,被程老夫人连催了三次都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人看在眼里,和素日威风不同,有些狼狈。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程老夫人将手里的毛巾递给红参,顺便摈退左右。
程云夺站在空屋当中,迟疑片刻,这才艰难开口道:“母亲,不是儿子要给您添麻烦,而是香坊那边……出了点儿问题。”
程老夫人端过旁边的清茶小抿一口,并未表现出关心的意思。
程云夺更是坐立难安:“母亲,隋员外不肯还银子,票号那边无法往出周转,矿上的钱都在葛使君的手里,还没拨下来,香坊这边有批货进不来,还差点儿银子,您能不能……”
程老夫人说话到也利落:“差多少?”
程云夺眼中一喜,忙道:“不多,三万两。”
程老夫人抬眼,不可置否道:“我最多也只能借给你三千两,你若是愿意,即刻叫红参将银票拿来给你。”
程云夺心里刚刚燃起些希望的火苗,顷刻间又被一盆冷水浇头,加之方才程衍的事情,他忍不住上前道:“母亲!”
程老夫人冷眼:“不要就算了。”
程云夺紧皱眉头,甚是不甘心道:“母亲,这么多年了,儿子是第一次求您,香坊那边再不付钱,就要被姚家抢先了,人家是看在和程家以往的交情上才答应缓些日子的,那香料再压就捂潮不能用了。”
程老夫人冷淡道:“我答应借你三千两。”
程云夺一瞬间千疮百孔,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借字还是三千两的数目,只知道自打大哥八年前去世,母亲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还不如陈氏所出的程云杉,俨然是不把自己当亲儿子看待。
凭什么。
就因为他接手了大哥的七庄生意吗?
可他也是亲生儿子啊。
程云夺不甘心到了极致,恨不得现在就和母亲对峙,将这些年的心酸和痛楚一泄而出,但眼下还是香坊那边的生意更重要,只得道:“那就多谢母亲了,剩下的儿子另想办法。”
程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利息按照票号的规矩算。”
儿子要钱,以借为名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利息!
程云夺眼睛发红:“母亲!”
程老夫人往卧房里走,拐杖拄地的声音很是有力:“怎么?你都把你大哥的七庄生意弄到手了,还往出要?以为我是聚宝盆吗?殊不知贪多嚼不烂,你该好好给你大哥上柱香!”
临进卧房门,她又提高声音。
“别忘了,你和那锡平刺史都做过什么!”
言毕,合门再不见人。
程云夺徒留在原地,一脸的疲倦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