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风冷的刺骨,暴露在外的双手冷的麻木,我拽了拽棉衣的领子,寒意却还是止不住的灌进身体。
鱼肚白的天光异常晃眼,整座镇子都失了颜色,远处渐渐靠近的青色身影格外突兀,我眯了眯眼,一边缓解着眼睛的酸涩,一边张口喊他:“楚青冕,这里!”
大概是在冷风里泡的太久,喊出口的声音有些低哑,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声,那人却像听见了似的,挥着手朝我跑了过来。
“阿烟……我来……啦……”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故意拖长的尾音在凌乱的风里颤得好笑。我忍不住咧了咧嘴,翻着白眼迎过去:“别喊了——你是小孩子吗?”
“因为我兴奋啊!”楚青冕无比亢奋地冲过来,在我面前刹住脚:“爷闯荡江湖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任由他一个人激动,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慌的一匹。
今天是镇上唯一一所高中锦程高中放榜的日子,它比正常学校早一学期开学,招生门槛异常之高,但我要的,并不仅仅是入学那么简单。
“阿烟,你不冷吗,穿得这么单薄,我看着你都冷。”楚青冕用一种混杂着担忧与慈祥的诡异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叹了口气,解下围巾围到我脖子上:“来,戴好。”
“唔,谢了。”楚青冕的围巾是加绒的,我把脸闷在软软的羊绒里,声音有些含糊。楚青冕也没在听,义愤填膺的摸着我的脑袋嚷嚷:“看把孩子给冻的,脸都紫了。阿烟,要我说就算你没考上也别回家住了,我家还有空房间,你过来给我妈当童养媳得了。”
我对他不正经的发言早就习以为常,淡然的拍开他的手:“你别咒我。”
入学考试的前30名会被分入A班,其间的特权多到令人膛目结舌,而我的目标,就是A班独有的免费住宿权。
这是我离开那个家最好的机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甚至没有把我报考锦程的事告诉那两个人。也罢,只要不花钱,他们才没有这么多闲心思来管我。
“开个玩笑,阿烟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信我。”楚青冕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又勾住我的脖子,强行吹了一波彩虹屁。我懒得跟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废话,大步流星的向镇口走去。
天才刚亮不久,布告榜前还没有几个人,负责发榜的老师还在忙碌,看到我们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名字是烫金的,密密麻麻看着有些眼花,我定了定神,开始一个个按顺序找下去。
第一名,乔一洁。
第二名,楚青冕。
……
我偏过头看向那个在专心找我名字的少年,心情复杂。
说真的,楚青冕长的着实不错,虽说那张脸我看久了也没什么感觉,但看看他身边蜂拥不断的桃花,我大概还是有数的。外加他性格开朗成绩又好,初中时曾霸占全校第一人气王的宝座,多年来排名一直居高不下。
为什么没人看出来这家伙就是个憨憨呢?我叹了口气,一脸惋惜。
不过话说那位乔一洁又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能超越楚青冕,而且还超了不少分,如果我能抱上这位学霸的大腿,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将楚青冕踩在脚下了?
“夏芒烟……夏芒烟……啊,有了!”正当我陷入无边遐想的时候,楚青冕已经找到了我的名字,很是兴高采烈地拍拍我的背:“恭喜阿烟!十七名!”
“咦?!”我猛地回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我的名字在天光下闪闪发光,真真实实的印在属于A班学员的红色区域,颜色极其喜庆。
我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自己的名字,眼睛无法从上面移开,耳朵里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在耳畔嗡鸣。
我赢了!那些灾难一样的日子都属于过去了,终于轮到我亲手创造属于我的世界的时候了!那些梦魇,那些疼痛,再也不会像枷锁一样在深夜将我绞杀了!
我的意识在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呼喊着,没顶的快感几乎让我窒息,直到楚青冕一巴掌拍在我的额头上,才把恍惚中的我惊醒过来。
“阿烟!吸气!”他皱着眉,俯下身直视我的眼睛:“你在干什么啊,要不要激动成这个样子,是打算晕过去之后让我背着你回家么?”
我不说话,两眼放光地看着他,楚青冕被我盯得后退一步,像小媳妇一样警惕的看着我,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等下等……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我先不跟他纠结这微妙的发言,小腿猛地发力,一下子蹦到他身上:“我解放啦!光明的未来在前方等我!”
“好好好,你超级棒的。”他敷衍的摸了下我的脑袋以示夸奖,然后拍拍我勒着他脖子的胳膊:“快放开我,我要被你勒死了。”
“我考上了,你要请我吃蛋糕。”我不松手,还故意加了几分力道:“要七号街口那家的抹茶慕斯。”
“好的好的,还要布丁奶茶和巧克力麻薯对不对,你快给我下来,勒死我就没人给你付钱了。”楚青冕使劲掰开我的胳膊,我失去平衡地向后一仰,后脑勺磕到了边上一个瘦削的肩膀。
“楚青冕!你知不知道要拉住我啊!”我疼得叫出声,眼泪汪汪的转身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有没有撞痛你?”
“我没事,好像是你撞的比较严重,怎么样有没有肿?”温润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我泪眼朦胧的望过去,一个清秀的男生正低下头关切的看着我。
我猜当时的画面在旁人眼里一定很像某些少女漫画经典桥段。我噎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才猛地摇摇头:“没事没事,我很好。”
“那就好。”少年弯着眼睛笑了笑:“你们……也是A班的学生?”
也?我愣了一秒,正要开口,一旁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楚青冕同学就强行挤了过来:“是啊,你也是吗?”
“嗯。”少年指了指布告板上的名字:“我叫齐嘉。”
我顺他的手指看过去,二十六名,挺危险的排名啊。
不过这人的手指还挺好看的,又白又细,骨节分明,诶呀,不知道摸一下手感怎么样呢……
“那你们是……?”还好齐嘉及时开口,打断了我乱七八糟的臆想,我正色道:“我叫夏芒烟,第十七名。”
“楚青冕。”不知为何,楚青冕此时有些怏怏的,了无生气的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喂。”我压低声音喊他,颠了颠肩膀示意他站好。另一边的齐嘉仍然笑得如沐春风,对楚青冕莫名其妙的态度毫不在意:“啊……是第二名吧。”
“怎么,很惊奇?”楚青冕睨了他一眼,齐嘉摇摇头,笑意不减:“并没有,我只是很久没有看到把和一洁的差距缩小到五十分以内的人了,你很厉害。”
咦?是乔一洁的熟人吗?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差26分,是很大的差距了,但面前这个叫齐嘉的人明显没有嘲讽的意思,真挚的眼神毫无杂质。
那只能说明乔一洁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但楚青冕明显有些不爽,淡淡道:“那下一次我就会超过她了。”
“虽然不会有人能超越一洁,但还是希望你能坚持努力啊。”齐嘉丝毫没有注意到楚青冕的神色,眼里尽是抑制不住的崇敬。眼看气氛越来越不对,我赶紧打断他俩:“那下次把乔一洁介绍给我们认识吧,我也想抱学霸的大腿!”
“一洁她……性格比较冷淡,你要是愿意成为她的朋友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齐嘉对我的话似乎很是惊喜,一口答应,迅速转变的态度让我一时想不出话来回应他,只得点点头。
总觉得他对我的客套话当真了有点尴尬啊。
“我得回去准备庆祝的礼物,就先走一步了。”毕竟是刚刚认识,齐嘉也不做多留:“明天报到的时候再见吧。”
“哦好。”我挥了挥手,在他转身离开之后悄悄戳了戳在一边躺尸的楚青冕:“楚青冕,你有没有觉得齐嘉看上去和他表面的温柔人设有点不太一样?”
“怎么,原来你喜欢这种中央空调型的啊。”楚青冕有气无力的感叹:“可惜我变不成这样的人哦。”
“想什么呢,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放弃跟他正常交流,绕过他向榜末走去。不料被他一把拉住:“你去干嘛?”
楚青冕扯着我的棉衣领子,拉的我一个趔趄:“你等我一会儿,我还要帮阿匙查个成绩。”
“穆匙?”楚青冕闻言皱了皱眉:“她还跟着你进锦程了?”
穆匙跟楚青冕一样,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然成绩不太好,但耐不住她爸是镇上最有钱的建筑商,硬是缠着闹着出钱跟我一起进了锦程。只是不知道她跟楚青冕什么仇什么怨,两人总是一见面就撕,搞得我一度怀疑楚青冕有仇富心理。
“她是这么跟我说的,估计在F班。”我从他手里夺回我的领子,又听他不满的嘀咕:“那她自己怎么不来。”
“发烧了,在家躺着来不了。”我翻了个白眼:“想快点可以一起来找啊。”
只是还没找几个,我就看见穆匙的名字,那辣眼睛的排名实在让人忍不住憔悴扶额。
以这丫头的成绩怕是中途要劝退,看样子我还得帮她补课……
“看好了吧?看好了就回去。”楚青冕一点耐心都没有,转身就要走,我拗不过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在他身后。楚青冕鄙夷的看着我恋恋不舍的样子,把我拽到他身边:“夏芒烟同学,拿出你学霸的气势来好吗,不要一副转运了才考中的表情。”
他捏捏我的脸:“对自己有点信心啊。”
我沿着中央大道慢慢的走,低下头不看他:“只是有点不真实。”
这么一想,离开那个家,离开那对夫妇后的未来,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
所以当这一切来临的时候,才会像一个美梦一样,仿佛一戳就会破掉。
我停住脚步,黎明的街头空无一物,虚无感从脚底爬上来,纯白的恐惧在眼前一闪而没。
只有少年一脸张扬的站在我面前,此时忽然有些让人安心。
“会没事的。”我甩了甩头,小声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好的,阿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