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郑乱局平定的消息传到绵竹的时候,刘诞正捧着一卷文书,仔细的看着。
这些东西都是从南郑太守府带回来的,是裴元绍当日抢先拿下太守府和张鲁对峙一番的真正原因所在。
正是苏固与绵竹诸多家族的互通信件!
有了这些,便足以证明牢中数个家族的清白。
这也是贾诩的谋划之一。
自与张鲁发生冲突,刘诞问计于贾诩开始,他所求有三:一是保住无辜的豪族,二是趁机除掉张鲁和张修。三是解决汉中苏固乱局。
当日,贾诩手捧《左传》听完刘诞的叙述,首先便让刘诞在第二天的议事中反其道而行之,支持张鲁张修,借此放松他们的警惕。并提议让他们领兵北上,对付苏固。
贾诩如此是有原因的,一来张鲁张修被调离绵竹,便再无法插足狱中豪族之事,更有利于把控住绵竹的局势,如此保住豪族的几率也会大出许多来。二来驱二张吞苏固至少能解决张鲁张修或者苏固其中一端。三来二张离去,便可在绵竹查他二人的底细。
待张鲁张修被调走之事一成,贾诩便让刘诞马上向刘焉开口保下豪族。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忤逆刘焉的想法,所以刘诞便以自己调查的名义暂缓行刑,暂时保住了豪族的生命。
于是张鲁张修北上,苏固被灭。
以有心算无心且有裴元绍作为内应,再加上苏固的榆木脑袋,苏固的失败是必然的事情。所以剩下的问题,便是怎样解决张鲁张修,以及如何真正的保下狱中士族。
刘诞和贾诩说,张鲁野心不小。
张鲁既为正一道的领袖之一,他野心不小便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贾诩便以刘诞调查士族通敌的职权,让杜远查探了正一道。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经过一番查探,杜远查到正一道竟和苏固怀有同样的心思。而且,贾诩利用“不说就杀你全家”的手段,意外知道了张修也不是甘于人下之人。
张鲁张修都想为人主,便如两头猛虎。二虎待久了,若不是一公一母,则必然会想要置对方于死地。贾诩知道这个道理,便只轻轻的挑明了他们之间这不可调和的矛盾,二虎再无法维持表面的和谐,自然大打出手。如此张鲁张修之中,必有一人倒台。
贾诩又埋下张丰这一步暗棋,以图在必要时候发挥作用。
是的,张丰这一步暗棋是他埋下的。这一点,他一开始连刘诞也没告诉,只是告诉了裴元绍敌人之中有内应。
裴元绍已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张修张鲁自然对他有所防范,便不可轻用。那么若想待张鲁张修斗的一死一伤的时候,解决掉另一个,便只能另想办法。
这样的人选,最好是张鲁张修都信任的人。便只能是正一道中和他二人都亲近的人。
于是,在经过精挑细选之下,张丰脱颖而出,成功当选这一步暗棋。
正一道道众众多,贾诩抓起来的自然不止张丰一人。只是因为有气节宁死不屈的人都被贾诩无情的砍了脑袋,张丰又恰好很爱惜自己的脑袋,所以他最终屈服在了贾诩的刀锋之下,成了这一步暗棋。
一个肯屈服的人,才是好掌控的人。不仅仅可以用来成为解决张鲁张修的最后一步棋子,还可以成为以后掌控正一道的最好的棋子。
对于张丰而言,屈服了也没什么不好,不仅可以除掉两个大佬成为最高领导人,还能保住项上人头,何乐而不为?
两方各有图谋,一拍即合,才有了张鲁被身后人刺死的事情。
其实贾诩给张丰的好处和给张修的好处是一样的,都是以正一道领袖许诺。唯一不同的是,若张修杀了张鲁,凭借他在益州的地位,再加上汉中太守和正一道领袖的身份,便已羽翼丰满再无法掌控。而张丰不若张修那么厉害,若他杀了张鲁,便只能变成了刘氏家族的一条忠犬。
所以贾诩设计二张争斗中留了一手,告诉了张鲁张修可能背叛他的事情,让张修身死道消。
张修又恰好成了汉中太守,张鲁杀他便成了谋反,于是张鲁顺理成章的成了反贼。
张丰诛贼成功,便成了正一道新任师君。
张鲁张修也顺利诛除。
至于绵竹狱中的豪族……
主张杀光狱中豪族的张鲁张修已因谋反而死,同意他们观点的赵韪也被支到了汉中,绵竹剩下的都是“保豪派”,还有什么保不下来的?
于是,士族得保,还得对刘诞感恩戴德。
于是,苏固被灭,汉中也很有可能成为刘诞暗中把控的第一块地方。
于是,张鲁张修身死,正一道将在张丰的领导之下,拜倒于刘氏父子的统治之下。
当日,贾诩捧着一卷《左传》,悠闲的听着刘诞口述,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屁股都没挪一下便算尽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实非常人也!
当然,更非常人的则是刘诞!
脑子都没有动一下,每天在绵竹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便能轻松的解决这么大的麻烦,刘诞又怎么能算常人呢?
哎呀,甩手掌柜的就是舒服啊,这小日子美的啊……
刘诞脸上不由洋溢出自得的表情,同时,也不自觉的便想起了高祖皇帝的那段话: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说的真的是好啊!当主上,便要当一个专心于吃喝玩乐的主上。学会统御之术,让能人干他们该干的事,才是作为主上最大的智慧。
若事必躬亲,打仗我先上,计谋我都想,那我还要一帮子手下干什么?那我还怎么快乐的玩耍?那我还怎么征服无数美女?那我还怎么每天安享荣华富贵?那我还怎么……
想着这些,刘诞有些走神,直到贾诩轻唤了两声之后,才逐渐从自我YY的美好世界里退了出来。
刘诞舔着脸嘿嘿一笑道:“先生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可否再说一遍。”
贾诩摇了摇头,无奈的重复了一遍
“如今,主公当去面见州牧大人,将这些信件交予他,以保益州豪族平安,也以此证明牢中哪个清白,哪个有罪。”
贾诩说到此处顿了顿,眼睛微眯,两道有些毒辣的眼光迸射出来,然后冷笑一声继续道,“至于到底哪个清白哪个有罪,都在主公一念之间,从今往后永远都在主公一念之间。”
文书自苏固住所而来,自然便是指正益州豪族通敌最直接的证据。
文书掌控在刘诞手里,自然是要你清白你就清白如水,不要你清白……咳咳,敢问这绵竹的豪族,哪个没收到苏固的劝反信?哪个没动过异心?
真要没有,捏造一份不就是有了?
刘诞没有接话,他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一年,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大战,最终曹操凭借过人的本事赢得了胜利。袁绍弃军逃跑,全部的辎重物资、图册兵藏被曹军缴获。
清点战利品之时,曹操发现了许多书信。曹操打开一看,发现这些竟都是曹操帐下之人私通袁绍的密函!想了许久,曹操便对手下说:去把这些信都烧了吧。手下皆不解:烧掉?怎么能烧掉呢?如此叛徒,不应该全抓起来一并处死吗?
曹操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摇摇头道:“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
如此一来,曹操真正收服了手下之心。由此团结一心,大破袁绍残军。终于一统北方,成为三国时代最大的霸主。
刘诞想效仿一下伟大的曹阿瞒同志。但首先,他得去看看他的父亲大人。
站在刘焉书房门口,刘诞的心情稍微还是有些忐忑的。
虽说张鲁张修谋逆之意昭显在阳光之下,但他们毕竟曾是刘焉的心腹爱将。自己搞死了他的两个心腹爱将,怎么说都有些擅作主张了。
对于一个有雄谋的霸主,大概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便是有人擅作主张吧。
所以,刘诞还真的有些害怕刘焉一生气之下,罚他在家老老实实待个几年。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结果都要等见了刘焉才能知道。所以刘诞呼了一口气,让自己逐渐归于平静,终于抬起手敲了敲门
“嘭——嘭——嘭——”
“进来吧。”
这一声进来吧,说的清淡如水,完全听不出一丝的喜怒悲愤,不免叫刘诞刚刚平静的心又忐忑了起来。
推门、抬脚、进入。
刘诞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刘焉面前,面上带着如春风一般的……职业假笑。
刘焉抬眼瞅了刘诞一眼
“有事?”
刘诞咳了咳道:“父亲大人,我先前提请您给我一个月时间查探牢中大臣清白与否,如今儿幸不辱命,终于完成任务。”
“哦?”
刘诞尴尬一笑,挠了挠头道:“当日张鲁破城之后,裴元绍曾暗中潜入太守府,截得一批苏固与绵竹豪族之间的书信。如今这批书信已送至绵竹,当足以证明牢中豪族清白与否。”
“嗯,你做的好。”
刘诞心道:这不温不火的回答对话是什么鬼?看来,老头这是对我很不满呐。
如此想着,刘诞也终于是学聪明了,不再多加言语,想看看刘焉究竟要如何作为。
“仲玉啊,你长大了,孤也老了,这益州之主的位置便给你来当吧。”
话还是风轻云淡的话,可是刘诞心尖却是咯噔一下。
刘焉可从不在家人面前称孤道寡,如今却在他面前以一个“孤”字自称。
看来,老头心里怨气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