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孚桑觉得，自己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可以算是波澜壮阔了。
孚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偷偷喜欢自己的女同桌。这种对女生的热情到了初中愈发愈烈，在他初一的时候同时喜欢上三个女孩子，这种热度来的快去得也快，他不断的变化着喜欢的对象。他觉得她们也喜欢他。在孚桑看来，自己和不少女孩谈过电影里的恋爱，但那些女孩却不这么想，她们觉得孚桑是个怪人。
孚桑觉得自己的生活要比电视剧里的精彩许多。
孚桑一直觉得有许多女孩暗恋他，但从来没有一个向他告白，他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孚桑晚上睡觉之前会幻想与她们在一起的生活，那是孚桑一天中除去吃饭外最快乐的时刻。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某天，孚桑对一个女孩产生了不一样的感受。从他也没有意识到的一刻开始，他的世界里的其他女孩忽然暗淡无光了。
一个叫做申一悦的女孩子，坐在最后一排，齐刘海遮住眼睛，不经常说话。
孚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初恋的感觉。他终于鼓足勇气，开始了第一次脱离yy的追求之旅。
但是孚桑还是不敢直面申一悦，于是他通过好友魏雨阳来间接地表达爱意。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不过传出了孚桑喜欢申一悦的传闻，为此班主任还特地把他叫道办公室，逼他写了一份保证书。
后来的某一天，魏雨阳承认孚桑让他帮忙送给申一悦的东西他都自己私吞了。消息也是他散播出去的。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申一悦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在孚桑的印象中，她不怎么喜欢说话。个子高高的，身体瘦瘦的。全班同学中，最能把校服穿成棉布袋的感觉的人就是她了。她经常把校服上衣批在肩上，手从衣服下面伸出来托着腮，趴在桌子上。
她没有什么好友，不怎么喜欢说话。坐在最后一排，最左边靠窗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对着窗外发呆，经常一发呆就是一节课。
孚桑觉得，让申一悦发现她和自己有很多共同点相似，可以吸引她的注意。于是学着她对着窗外发呆。但由于申一悦没有同桌，而孚桑有同桌，而且同桌安玥刚好坐在离窗更近的左边，于是每当孚桑望向窗外，安玥总觉得孚桑在看自己，于是断定孚桑暗恋自己。
有一天，孚桑一如既往的走到教室，没过多久就发现了班里氛围的异样之处。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的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喂喂喂，孚桑”
孚桑被人摇醒了，根据这个抓头发来摇醒人的独特方式来看，是他的同桌安玥。
“什…”
“你听说了吗，申一悦离家出走了，”
“啊…”
“然后被她爸抓回去了，给打住院了…”
孚桑曾经觉得，自己是一个稳如老狗，处事不惊的人。但此刻他确实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冲击。
“那你知不知道是哪家医院？”
安玥摇头表示否定。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孚桑的表情，并漏出了怀疑的眼神。
孚桑察觉到了她的动机，于是趴下假装继续睡觉。
安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其实…”
孚桑没有错过这个时机，果断地抓住了她的手，来了一个过肩摔。
桌子翻了，安玥摔在地上，疼哭了。
安玥的闺蜜延一一闻声而来，一边把安玥搂在怀里安慰，一边指着孚桑骂。
孚桑继续趴下睡觉。
孚桑不知道安玥的消息是否可靠，不过那天之后，申一悦再也没来上学。孚桑又回到了平淡无奇的生活。
直到几周之后，班主任告知同学们，申一悦同学因为家庭原因退学的事情，孚桑才反应过来，当时的他应该多找找她的线索，去找找她，又或是早点向她告白。
此时的孚桑已经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去关心她的理由了。为了避免自己的表情变化引起安玥的注意，孚桑把头趴下假装睡着了。
这是孚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难以言状的悲伤的事情。在此之后，孚桑不再像之前那样渴望有女孩向他表白了。不过有时候他依然会幻想和她在一起的生活，然后发一会儿呆。醒来时，天空往往灿烂的一塌糊涂。
2
那个暑假，孚桑在家里接到了安玥的电话。
那是三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孚桑在家里汗流浃背，手里拿着蒲扇，面前摆着罐装百事可乐和翻漫画，和安玥打电话。
“喂”
“孚桑孚桑孚桑孚桑孚桑”
“哦…我猜你是安玥…”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
“那么…你..”
“要不要去焘都玩要不要去焘都玩要不要…”
“…”
孚桑不喜欢硕大的太阳。也不喜欢在太阳下等公交车的场景，于是打算拒绝她。
“哎呦你放心啦是晚上啦没有硕大的太阳和太阳下的公交车站哦是硕大的月亮和月亮下的公交车站…”
“为什么你一给我打电话就有点语无伦次？”
“你不要管那么多啦去不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快回答！”
“嗯…我看看吧…”
“好，那下午五点，我在你们小区门口的公交站等你哦。”
“等…”
咔哒
安玥挂掉电话，笑了起来。身旁的延一一推了她一把。安玥咳嗽了一下，安静了下来。
“我就说他暗恋我吧，接到电话紧张的话都说不出。”
“或许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好啦，我们家玥玥最可爱了，有哪个男孩子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呢？”
“好啦好啦，快帮我收拾东西，快。”
电话被挂断后，孚桑拿着电话沉默了许久。孚桑又一次地怀疑…或许…安玥喜欢上自己了。不过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孚桑现在不想纠结这些。他更关注的是这阵专属于夏天的愚蠢燥热什么时候结束。
3.
孚桑在吃完午饭之后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刻。
大片大片大红的云翳被剩余的灿烂撕裂出一片辉煌的日暮。天气不那么燥热了。
孚桑迈着小步出去买晚饭，在门口的地摊挑菜的时候，偶然瞥见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影。
“！”
他忽然想起来了。
孚桑带着刚买的一兜西红柿跑向马路对面。西红柿晃晃荡荡地，互相碰撞着。由于还没有熟透的原因，没有一个破掉。这是件好事。
安玥在公交站旁站着，等待着孚桑。等了好久，总觉得孚桑正在来的路上，但却一直没有到达。这个家伙一定是睡过头了，她一遍又一遍的用这个想法来安抚自己。但内心仍然十分焦急，明明没有什么焦急的必要，她完全可以就此转身离去。
她很不舒服，无数次地咒骂孚桑。但看到一脸慌张的孚桑提着西红柿，急急忙忙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时，她又忍不住笑了。
看到孚桑一脸惭愧的样子，安玥对着孚桑轻轻低了一下头。“对不起啊，我提前来了好久，让你感到愧疚啦…”
“哪有，明明是我来晚了。”孚桑的良心越发不安了，“放了你这么长时间鸽子…”
“唷，看来您老还是有点良心的嘛…”安玥忽然产生了把孚桑打一顿的想法，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要不来我家吃了饭再去？”孚桑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显出愈发谦卑的姿态，试图避免自己被打的命运。
安玥靠近孚桑，紧紧地盯着孚桑的眼睛，盯了两三分钟，然后问道：“你拿什么招待？”
“嗯…水煮西红柿？”孚桑被盯得有点发毛了，语气里透漏着心虚。
“什么啊！也只有你会这么吃吧！？”安玥核实了自己的想法，认定孚桑是个憨憨。这一想法后来逐渐变本加厉，极大的影响了孚桑的一生。
“那我也是江郎才尽了…”孚桑满脸无辜，试图维护自己，“反正我觉得挺好吃的…”他辩解道。
“还是到了焘都再吃吧…”安玥气消了，表情也逐渐平和了。看了看手机。七点，最后一班749发车了。
4.
749是一条五年前开始运行的公交线路，是孚桑生活的二线城市，达达镇，通向焘都的唯一一条公交线路。
在以罕见的巨大的老龄化文明世界的达达镇，立镇之初，第一任市长就提出了养老立镇的目标。并且成功的吸引了来自全国老年人。经过几代人老年人的奋斗，成功的实现了百分之九十人口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的宏伟目标。
达达镇的老年人社会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清单。这里的老年人不会退休，因为在一个全都是老年人的社会，人们对精彩的人生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如果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六十岁，那你便不会觉得自己老了”某不知名三线心理学家分析道。
如此的社会体系带来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达达镇死亡率高居不下，几乎没有新生儿。人口以迁入为主。
孚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小镇里了。他爸和他妈从他记事起就撂下他不管了，留他一个人在小镇里自生自灭。孚桑因此有一个十分凄惨的少年时代。
孚桑十二岁时，去一所寄宿初中上学。在那里，他认识了安玥，他的同桌，同时，安玥也是达达镇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之一。孚桑感到了强烈的归属感，因此第一次得知安玥也生活在达达镇时，他激动地扑了上去，然后被安玥顺势来了一个过肩摔。之后，孚桑就学会了过肩摔。有一次孚桑在一个阴暗的胡同里行走，忽然前方出现一个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拄着拐杖的老太婆，想强奸他，孚桑趁她把手往前伸之时，果断的抓住她的手，来了一个过肩摔，制服了她。
孚桑没有家人，每当假期时，他都会留在宿舍里，自己做一些事情。安玥曾经邀请过孚桑假期和她一同回去。孚桑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做，但还是假装答应了，然后放了安玥的鸽子。假期结束开学的时候，安玥的闺蜜延一一找了一堆二流子在校门口把孚桑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孚桑肿了两个周。安玥威胁他，如果孚桑敢告老师，就天天在教室门口堵他。
5.
两人坐在一起，在公交车中间的位置。被老爷爷和老奶奶包围。周围的老奶奶老爷爷热情洋溢的交流着，乐在其中。老爷爷老奶奶中有一个领头人物，他比其他人更加热情洋溢，放肆的大笑着，带动着老爷爷老奶奶的氛围，公交车里一片其乐融融。
灯光在玻璃窗上流过，和影子一起交错在孚桑的身上。风从某处吹起，拂起少年的心，身后坐的老婆婆从后面伸手，把窗重重地关上，和旁边的老大爷议论着现在的世风日下和年轻人的自私自利。
孚桑坐在安玥的旁边，隔着塑料袋抚摸着塑料袋里的西红柿。它们各个饱满圆润，鲜嫩多汁。孚桑想到水煮西红柿的美味，不禁口水直流。他想一口咬下，但考虑到事后清理十分麻烦，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暗自叹气忧伤，感慨人生不过如此。
“孚岛，你是不是很饿？”安玥察觉到了一直在把玩西红柿的孚桑的异样。
“你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了吗…”孚桑继续生无可恋地把玩着西红柿。“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孚桑一脸平静，他饿了，他现在关心的问题是自己何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悄摸地吃掉这个番茄。
“别看它啦！看我！”安玥抓住孚桑的手，拿走了他的番茄。紧紧地盯住孚桑的眼睛。孚桑木木的看着她，漏出一张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安玥也以一张同样没有表情的脸看着他。
气氛十分微妙。
“诶，小姑娘，你手里的西红柿不错啊！”身后的老婆婆发现了这个品相饱满的番茄。对于任何一个番茄爱好者来说，这个番茄无疑都是一块美玉。它的色泽和圆润都无懈可击。这是一颗上等的番茄。
“是吧，我挑的，在我们小区门口的摊上买的，那个阿姨很实在，都是她自己种的！”孚桑忽然来了兴致，他对自己买菜的眼力十分自信，得到了老婆婆的肯定之后感到心情愉快了许多。
“啊！妙啊！你们小区在哪？我也去买！”老婆婆把头从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中伸到前面，她的脖子十分灵活，旁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推断出她没有颈椎病。
“青椒居啊！”孚桑转身向后，两个人激情四射的聊了起来。不像是相隔了几十岁的样子，闭上眼睛，两个人少年般的心激烈的碰撞着。安玥感觉自己完全插不进嘴。
“小姑娘，你有个好对象啊！”大妈拍拍安玥的肩膀，语气中透漏着热情洋溢的好客姿态，却不失优雅，俨然一个老年版的乱世佳人斯嘉丽。
安玥尴尬的笑笑，打了几句手语，装作自己不会说话。
“哦…原来这个小姑娘是个哑巴！真惜了。”婆婆一脸惋惜，忽地感叹命运，忽地拿起手帕擦拭伤泪。连百合都不及她悲伤。
坐在老婆婆身旁的健谈大爷，对着她的耳朵大声的跟她说，“你别看她打手语！刚刚和旁边那个小伙聊得热火朝天的！我看她是瞧不起人，不稀罕和你聊！”
老婆婆听了大爷的话，怒从中来。转头指着安玥，骂道，“你个小姑娘，别不识好歹了，瞧不起人就直说！你个什么东西！”她的自尊心被伤到了，发起火来。
安玥把头靠在孚桑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听到老婆婆的谩骂，试图小睡一会儿。老婆婆骂了一会骂累了，感觉有点尴尬，就不骂了，叉着腰假装自己睡着了。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路上的车流络绎不绝。某一刻起，灯火忽然多了起来，对应的是更加深邃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孚桑被安玥摇醒，在一片辉煌的灯光中迷迷糊糊的下了车。眼前，是无边灿烂的焘都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