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旻未应,难道要他自己说:我把夕榕藏起来了!只淡淡一笑,拉开弓弦,漫不经心地习练起来,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大哥此刻出军营,所为何事?”
八皇子道:“三哥是聪明人,这还瞧不出来。在大哥心里,除了一统天下便是皇嫂的事。让他这样不放心的,定是皇嫂有事。”
难不成,真是宇文昊发现了月苑所在,要去月苑夺人?
宇文旻这般一心,越发难安,各位皇子都有一匹汗血宝马,瞧眼下的情形,也就剩下四皇子的马未动。
不,他必须前去瞧过究竟,莫要被宇文昊将人给带走了。
宇文旻放下弓箭,转往营帐,正要寻四皇子,却见四皇子亦是一脸茫然:“真是怪了,三哥,大哥已将一干事务交托给韩将军便离开了,说是一会儿便归。”四皇子想说,难不成自家兄弟,竟连个外人都不足让太子放心么。
两军对峙,随时都会有大战要打,韩和是军中老将,虽只三十多岁,却经历大小之战上百,极有经验。而在这紧要关头,宇文昊却突地离开,定是有他认为最紧要的事。
真是夕榕出事?
宇文旻猜到,不由道:“四弟,借你宝马一用。”
众家皇子、公主,除了宇文昊、宇文旻的坐骑是汗血宝马,其他兄弟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骏马。
四皇子更加迷糊:“大哥才把兄弟们的马都借了去,你的不是也借了大哥么……”
“我去牵马了!”宇文旻来不及细说,转向马棚,赶了宝马,扬鞭而去。
五皇子站在帐前,神色微凛:“这一回,又有好戏瞧了!”
四皇子看着五皇子那阴森的面容,只觉心下发寒:“五弟这话是何意?有甚好戏?”
幸而,他到了月苑只是瞧了一眼,最终没有把人带走。看他们一阵乱忙,要是自己把人带走,还不得惹出大麻烦来。
这下有趣,大哥、三哥都围着一个女人打转,他何不先瞧瞧再说。
宇文昊风尘仆仆,不容停歇,眼前又浮现起两年多前,夕榕为救他甘冒生命之险的一幕,她不可以有事,也绝不能有事。
然,张王县城里,夕榕静坐在小院里,如今这偌大的县衙里就剩下她一人了。
该来的总会来,就算她藏起来,也定会寻到她的。自从军营归来,白天、晚上,她总觉得,在暗处还有一双目光,似要将她盯着窟窿出来,突地寻觅,才发现周遭什么都没有,越是这般,她就越难安心。
今儿白日,储少良叔侄又说要住在县衙,还说她疑心太重,她还是坚持让他们住在城外去了,就连厨娘也一并让她先到外面住。
她坐在院中,弹了一会儿琴,如若不是那日无意间弹了一曲《秋夜曲》,她不会知晓,原来自己的琴技不俗。
弹得入迷,隐约之间只见县衙高墙上掠过一条黑影,她心下一怔,故作云淡风轻,冷声道:“阁下一直在这周围转悠,为何不直接进来!难道阁下还畏惧我一个区区女子么?”
绝不是眼花,因为她看到了不止一条黑影闪过。
如落叶飘零的声音,轻柔到不易被人察觉,一条修长的黑影如空中飞掠的燕子,又似一片轻柔的流云,很快就闪落在她的面前,寒夜月明,她继续抚着琴,这支曲子许是曾经抚过太多回,也至她甚是熟捻。
“姑娘真是好兴致!死到临头,还能这般无畏无惧!”来人蒙着面,怀里抱着把宝剑。
夕榕感觉到对方浓浓的杀气,“来者是客,本捕头便先敬阁下一盏清茶。”
“有趣!有趣!”男子淡淡笑着。
夕榕瞧了眼桌上的热茶:“本捕头有个习惯,在未弹完之前,不会做任何事,所以就有劳阁下自己倒茶。”
王顺与另一名护卫潜藏在暗处,静静地望着院中的男女,女的淡然如初,男的站着未动。
男的说话的语调很冷,冷得只余杀气,没有半分情感,也至桌上放置的茜纱小灯的灯光都在摇摇欲灭,挡住了夜风,却挡不住他身上流露的杀意。“敌人便是敌人,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她依旧在拨弄着琴弦,面前的男子不动分毫,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这一点,本捕头恰巧与阁下相反,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我更喜欢与人为友。”
月下的夕榕着一袭素白色的长裙,不知为何,当她着上了这衣衫,便有熟悉的感觉,仿佛这样的穿着才是真正属于那人的。她不是更爱绿、蓝衣袍么,怎的对白色衣衫亦有了偏爱。
她的语调终是淡淡的,仿佛在谈一件不关自己的案子:为何要偷李四的东西?就是这么小的事,不关乎性命,只关乎背后的真相。“既然阁下是为杀我而来,能否告知于我,是何人杀我?”
她突地如银铃般朗笑起来,和应着她指下的琴弦,笑得很是动听,这一刻连黑衣人都要忘了,自己肩负怎样的使命。“谁要杀我?答案不是在我心中么?”
来人问:“姑娘一早便知有人要杀你,为何不躲?”
琴音在一片祥和、宁静中停凝。她用一个漂亮的动作抬手如舞的动作划上完美的符号,不再去看黑衣人,她能感觉到周围还有人在关注,只是他们在暗处,她不知是谁。
今夜,她也许难逃一劫。
“有些事可以避免,可这回我无法避免。你们的人自我归来,便寸步不离的监视,任我逃到千里万里,终究逃不脱你们的掌控。与其做无谓的垂死挣扎,倒不如勇敢面对,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
她的勇敢也感染面前的黑衣人。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死亡的气息漫布在周围,自心底步步攀升,直至在心头泛起了太多的暗潮,蓄势待发,仿若一座压抑的活火山随时都要爆发开来。
曾经何时,她也曾面对过这样的境遇,那是怎样?是冷静,是勇敢。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让敌人尊敬,也要死得有尊严。
他是个无情的杀手,可现下却对她谈起心来,仿佛想知晓她的答案。“你不逃,是不想无辜之人受牵连。我……没有猜错吧?”
“动手吧!”夕榕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头,然,她的纤纤手指却在不动声色中探入袖口,与此同时,黑衣人已拔出宝剑,她纵身一退,跃身而起,如飞燕腾空,似流云轻卷。黑衣人长剑落空,只听到风里一阵“嗖!嗖!”声响,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一阵沙沙的声音落在地上。
“别动!”夕榕娇喝一声,“你已身中奇毒。”
黑衣人张开双臂,双臂张扬,宝剑在夜色里闪着冷冷的寒光,“我并没有中银针。”
她不由浅笑一声,带着古怪的语调,似与他早已熟识,带着几分顽皮。“傻瓜!”明明是骂人,可他听到耳里,却有道不出的暧昧。“毒不在银针,而在刚才喷发的香味上。”
黑衣人不愿相信,这样好闻的香气,居然会是毒:“不可能!”
夕榕轻移着莲步,往他的身前又移了两步,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高挑、清瘦且飘逸出俗。她伸出纤纤玉手,看着宝剑,突地纤指一点,黑衣人无法动弹。
“你骗我?”他居然会败在一个女子的手里。
夕榕看着这柄漂亮的宝剑,握在手里,细细的审视:“薄如蝉翼,三尺三寸长,江南无情剑楼三!”她甚至是不假思索地道出这个名字,一语出口,那些忘却的过往,都缓缓掠过脑海,一点一滴,就这样不经意地忆起。
曾经何时,有人送了她一本《江湖人物谱》和《名器谱》,“无情剑楼三,武功江湖排名第五;兵器排名第八。我瞧这剑,倒不适合留在你身上,更适合像我这样轻盈的女子。”
她的淡定,她准备好的受死,都在瞬间迷惑了他。就算是男子,面对突然而至的杀手,都会心生惧意,而她是这样的淡定,反而用她的法子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在虚虚实实被她点住了穴道。
楼三问:“你知道我?”
“身为捕快,该知道的自然多些。”夕榕挥着宝剑,虽只一招,楼三喝问:“这一招是谁教你的?”
这剑招分明是他的,除了他教授了那人,整个江湖再无人会,偏生面前这个白衣女子居然熟络地使出。
“天生便会。”夕榕冷笑,“传闻所有见过你面目的人,都死了。反正你都要杀我,我看上一眼又何妨。”
“你敢!”
她又不是被吓大的,“笑话!普天之下,还没有我陈夕榕不敢的。”夕榕走近楼三,抬起手臂,用手一扯,摘下他的蒙面,只一眼她便觉得似曾相识,这一惊见整个人都凝住,花月般的容貌,这样的眉眼,太熟悉,在哪儿见过?
可是,她分明是第一次见他,为何会觉得异常的熟悉。
躲在暗处的王顺想要瞧个究竟,却因夜色之下,终是瞧不清那人的面容。然那背影,竟有一种熟悉感,却一时忆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以前认识?”夕榕歪着脑袋,在记忆里搜索一遍,并不曾认识,可这眉眼真的太过熟悉。她一转身,楼三已经冲破穴道,杀气,浓烈的杀气,他倏地起身,衣袖一挥,移形换影之速,闪到夕榕跟前,手臂一伸,击向夕榕的致命处。
说时迟,那时快,王顺腾空跃走,挥宝剑,接过剑招。
夕榕退离数步,如同一个看客,与此同时,另一名护卫也闪了出来,前后夹击,将楼三围在中央。楼三失了宝剑,又遇两名大内高手夹杂,只能运出拳脚功夫。
楼三的招式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楼三轻缓如舞,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王顺双臂两腿,楼三总能不紧不慢巧到好处的将王顺的拳腿招式给接住。
突被牵制,王顺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已起,黑色的斗篷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动脱进退间,已与楼三过了二十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