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旻昔日以救她为条件,逼他休妻,今日自然能用另一种法子,逼夕榕离开他,而能让夕榕甘愿就范的,莫过于他的性命、他的安危。
“就请大哥,给夕榕一纸《休书》。”
宇文昊苦笑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夕榕:“要本殿休妻?只是敢问三弟,夕榕她犯了七条哪条?”
夕榕启唇,“不守妇道,勾三搭四。”
只此这一条,便足够他休妻。
“是么?可本殿怎么觉着,这个理由很牵强。”
他的目光炽烈如火,仿佛在一瞬间就能把她烧成灰烬。
她不看他,也愿去看他,她越是不敢迎视他的目光,他便越能断定,她一定有苦衷。可现下,她拿定了主意,就算他追问,她也必然不会说的。
夕榕道:“备笔墨吧。既然太子殿下不肯写《休书》,就写一纸《和离书》。”
“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皇子妻妾,但凡是正六品以上的,休离都是要通过礼部和内务府,而王妃、侧妃的休离、贬谪都是经由皇上下旨判定。你是昔日本殿明媒正娶的梦妃,是由圣旨赐婚,又经礼部操办、内府务下碟定了位分……”
原来,想要和他断,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夕榕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可这会儿还是有些慌神。
她不能再回头,否则情何以堪,若是触怒宇文旻,将会引来新的风暴。
宇文旻道:“先和离,本王自然有法子请下圣旨,也能名正言顺地娶你过门。”
夕榕冲宇文旻温雅一笑:“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名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笑罢之后,她转而又说:“为了让你安心,我愿和他了断。”
宇文旻看向宇文昊,又扫过大管家:“太子府连文房四宝都没有吗?如果没有,赶巧本王一早就备下了。”
要和他断,还要他奉上纸笔,他做不到!
宇文昊像在等待一局最盛大的赌局结果,静静地立在大殿中央,只看着夕榕,仿佛她怎么也看不够。
他还是不愿相信,夕榕要离开他,为了宇文旻居然要和他断。
宇文旻拊掌一拍,魏槐一路小跑进了大殿,手里捧着只托盘,摆放着早已备好的纸笔墨砚。
魏槐将笔墨摆置案上,夕榕径直走近,握起笔来,略微一思,几乎是一气呵成。
她居然真的当着他的面写下《和离书》:“今陈夕榕另有所爱,宇文昊亦妻妾成群,按照昔日口头约定,若情爱背离,愿自此分开,了断夫妻情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书人:陈夕榕。
她真写,她居然还真的写了。
宇文昊快走几步,抓起《和离书》顿时揉成了一团,失常地咆哮起来:“走!给本殿走!”
有人听说夕榕回太子府,依旧跑来观望了,而宫娥、内侍包括郁兴在内,不敢进去,只得远远的观望。
陈二夫人得了音讯,也急急赶来。
宇文旻虽然生气,却不像宇文昊那样失态大叫,仿佛他从来都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璃王:“大哥是撕也好,不甘心也罢,夕榕的《和离书》已经写了。你同意与否,她很快都是我的妻子。”
夕榕抬步走出大殿,却见站在夜色里的陈二夫人。
“夕榕,我的千金小姐,你这又是为的哪出啊?”
怕是连她二娘也想不明白的吧?
旁人能否懂,她已经来不及去计较了。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迈离了昭正殿的殿门。
“二娘,你叫我哥嫂赶紧收拾一下,随我到璃王府去。不能再打扰太子殿下了。”
她要走,带会带走本住在太子府的家人。
宇文昊此刻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她的意气用事,根本就是她拿定主意了。
她真的要离开他?
他不信的,却由不得他不信。
宇文昊仿佛有人一点一点抽刮他的心,这样蚀心残忍,这样的果决,没有半分的怜惜与不忍,只有她的坚持,心痛得无以伦比。
大管家看着这等情势,忙道:“殿下,你倒是说话呀。”
“让她走!”宇文昊吐出三字,他的衣袖一抬,卷起一股强烈的袖风,“砰!”的一声巨响,殿门紧阖,一切重归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放她走了?
可她却没有丁点的欢喜,相反的,是心上压着一座泰山,沉重到她难以承受。
大殿内,他看似一脸平静,两行清泪却控抑不住的流下。
她终究离他而去,这样的绝决,没有半分的商量。
她居然当着他的面,写给他一纸《和离书》,“男婚女嫁两不相干”,是老死不再往来,是从此再无关联。可她的肚子里,明明还怀着他的孩子。
要他情何以堪?要他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
而他,却只能哭。
生平第一次,当着大管家的面,像个孩子一样的哭。
就算是母后去世,那才是他记忆哭得最伤心的一回。但那时,他是孩子,可以释意的哭,大声的哭,就算哭得如何的伤心,也不会被人笑话。
喜嬷嬷在一旁瞧了许久,硬是没瞧清是怎么回事,见宇文昊无语流泪,道:“殿下,老奴这就去劝劝梦妃,让她打消念头。”
哈庆更是一脸惊诧,他自幼跟在宇文昊身边,从未见过宇文昊哭过,还是这样的泪如泉涌。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又讨来一顿打骂。
“没用的。”宇文昊用手袖拭去眼泪,不让自己再落泪。
喜嬷嬷道:“可也得试试呀。不说旁的,就说她肚子里的孩子……”
“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孩子管用,她就不会这么做。”
即便是这个时候,宇文昊的头脑也是冷静,冷静到明白所有的事态。
喜嬷嬷啐骂一声:“都是这个雪影,让她留在身边侍候,这是怎么侍候,居然被璃王钻了空子。看我怎么收拾她?”
喜嬷嬷气不打一处上来,开了殿门,侧身而出,殿前哪里还有夕榕与璃王的影子,倒院门外停着几台轿子,还有马匹,隐约能瞧见人影。
喜嬷嬷径直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一进去就看到坐在窗前的倩影。
不待细说,她推开书房,雪影倏地起身:“义母。”
喜嬷嬷走上前去,“啪!啪!”就是两记狠重的耳光:“臭丫头,都是你干的好事。原说你是个机警、可靠的人,怎会让璃王钻了空子,梦妃这回要带着太子殿下的孩子跟璃王走……这都你惹出来的祸。我警告你多少回了,把你那点小心思起来,是不是你从中挑拨了是非,否则梦妃为什么铁了心要离开太子府?”
“我……我没有。”
雪影一脸委屈,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两颊打得通红,也不抬手抚摸。
“没有?为什么梦妃会说殿下爱上别人,还以此事为由非要离开不可。思来想去,这府里除了你这臭丫头,还有谁会干这种事。太子殿下是你能妄想的吗?当年太子救下你,我收留你,拿你当女儿一样,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你非得害太子与梦妃妻离子散才甘心!你这个祸害!你这个扫把星!看老娘不打死你……老娘拿你当亲女儿,让你学武功,让你读书识字……你便是这样来报答我的……臭丫头,你太让我伤心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喜嬷嬷把所有的怨与怒,一古脑儿地发泄在雪影身上,扬起手臂,一下又一下地打击在雪影的后背、双臂和胸口。
雪影不闪不躲,甚至是任她打骂一般。
是,是她的错。
是她没有侍候好梦妃,可是她当时真的心乱了,生怕太子殿下再出意外,生怕这一回太子殿下避不开劫难。既然梦妃说有法子,她自然是乐意的……
喜嬷嬷打得起劲,有人走进房里,一把拉住她:“义母!别再打了。”
萧忠看了眼垂着脑袋,一脸痛苦表情的雪影,“这事你不能全怪雪影?”
“当然得怪她了。梦妃给璃王送信,她居然还去了?这不明摆着就是吃里爬外,心里巴不得梦妃跟了璃王才好呢?老娘怎么养了个这样不懂事的女儿?养了个白眼狼……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那是大齐未来的皇帝,她害得梦妃带着孩子跟了别人走,让殿下怎么面对世人?这一回,咱们太子府的颜面算是丢大了!这全是她惹出来的事,都是她……这个臭丫头,就想着她自己痛快了,就没想咱们太子府的颜面,没想太子殿下……”
喜嬷嬷骂嚷着,又要冲上去再打,却被萧忠死死地给拽住。
喜嬷嬷一急,伸手便打萧忠,虽是很痛,萧忠却拼命忍着:“雪影,你还站着做甚?还不离开。没瞧义母很生气吗?”
雪影一溜烟奔出自己的房间,将小院抛于脑后。
她没有的,没有想梦妃离开太子殿下。
她是嫉妒过,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太子殿下。
可是她不明白,既然郭小曼那样的女子都可以嫁给太子,为什么她就不能。
为什么?
她跑得很快,一路出了太子府的小门,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坐在无人的桥头,静默的伤心着。
不知过了多久,桥头大槐树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说雪影,你这又是何苦呢?被你义母又打又骂的……”
听到这个声音,雪影就近乎要暴跳起来,抬头望着大槐树,看着那个鬼魅的声音:“楼三,不要以为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和璃王两个,干了什么勾当,我心里可是明白得很?”
“你忠心太子殿下,我忠心璃王殿下,这有什么错?各为其主罢了?再说,陈夕榕本来就应该是璃王的。早在她八岁的时候,璃王在扬州已经认识她了。如果不是你的太子,逼迫陈夕榕嫁他,恐怕现在璃王和她早已有一大群的孩子了。”
楼三坐在大槐树上,似在看远处的风景,一袭黑衣,脸上还戴着一张蒙面。
一直以来,雪影都以为,楼三是璃王的人,她甚至都未见到楼三的真实面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楼三会对璃王这样好。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你这个杀手,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难过,不是义母打我,而是梦妃要离开太子府……我知道璃王的用心,也知道是璃王在逼梦妃,而梦妃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才这么做的……可就算是这样,我什么也做不了。”